李思衍沉默了,这种事关机密的大事而今竟然早已传遍街头巷尾,可见是朝廷中有人故意为之,其目的却不好说。因为当下引发城中动荡,蒙汉之间的对立对于谁都没有好处, 事实上也在汉人群中出现恐慌,导致外逃事情频频发生。
诡异的是朝廷得到的呈报却是杀死和擒获欲偷逃出城的南朝探子若干,根本未提百姓外逃的事情,显然有人故意压下了此事,而能够做到这些的人屈指可数。具体到何人,李思衍能猜个大概,可他当下也只能装聋作哑佯作不知。
“殿下, 坊间百姓盛传前日暴雨, 太液池中有金龙显形,在空中盘旋一周向南而去。有修道之人称大都帝王之气已失,导致金龙另觅它地,也不知是真是假!”这时镇南王的亲随在旁绘声绘色地道。
“此等是怪力乱神之事,绝不可信!”李思衍不等脱欢说话,便断然否定道。
“中丞说的是,可城中许多百姓和军卒,甚至官员皆称亲眼目睹金龙离去的景象。且当时万安寺中的大钟无端颤鸣不已,大殿中供奉的菩萨眼中流下血泪,寺中僧人惊慌不已,称将有灾祸降临。”脱欢的亲随对李思衍并不畏惧,口中称是,却又言辞凿凿地道。
“百姓愚昧,以讹传讹;或是寺中僧人故弄玄虚,以此哗众取宠而已!”李思衍仍是不信道。元廷每年举行的元正受朝仪、天寿圣节受朝仪、郊庙礼成受贺仪与皇帝即位受朝仪前百官习仪都在大圣寿万安寺内举行
“唉,本王也不大信这些神鬼之事,但最近京中常用诡异的事情发生, 还是让人心中忐忑。”脱欢叹声道,“左丞想必也知晓西苑鹿群发狂之事, 头鹿毫无征兆的欲越墙而去,群鹿尾随连番冲撞而不能,最终皆力竭而亡。宫中皆是说是由于看管豹房的豹户忘记锁住笼门,导致豹子出逃惊吓到鹿群所致,可平日他们皆是分置两处,又有专人看管,怎么出现这种事情!”
“此事我知晓,大汗为此杀了当值的豹户才作罢!”李思衍点头道,可心情却有些沉重。
他是出身南朝儒士,知道西苑专门饲养着鹿群,当然这也并非什么新鲜事儿,古代王朝大都筑有苑囿并圈围出广大面积的禁猎区域,因其赏心悦目的观赏价值和易繁殖驯养的生理特征,鹿是苑囿动物中常见的一种。
但是此次发狂而死的鹿群是麋鹿,元朝建立以后,善骑射的皇族把野生麋鹿从黄海滩涂捕运到大都,供皇族子孙们骑马射杀。而此鹿在中原王朝中却有着特殊的意义, 它是一种瑞兽,不仅是先人狩猎的对象,也是宗教仪式中的重要祭物, 还寓意着生命力旺盛,同时也是富贵、吉祥及身份地位的象征。
此外麋鹿还包含的另一种涵义——政权,也便有了中原逐鹿、失鹿狂秦、中原无鹿等等说法。李思衍即便不信鬼神,可此时也不免生出联想。而今元廷失去了江南,中原也仅剩下一座岌岌可危的都城,群鹿在此刻突然出逃暴死,是不是表明蒙元气数已尽,群鹿才会拼死出走呢?
“现在京城中也是怪事连连,弄得人心惶惶!”脱欢又叹气道,“这些事情也就罢了,昨晚又有巡城的更夫夜晚路遇一只白狐,这畜生遇人不但不躲不避,还口吐人言,说‘宋兴元亡,天下归心’,更夫被吓的得了失心疯,被发现时还在不停的反复叨叨这句话!”
“还有淮王十多年前从中都旧城中移植一株古槐在府中,长的郁郁葱葱犹如伞盖,可今年春天却没有发新芽,一直半死不活的,入夏又遭雷击,被生生劈成了两半,烧的焦黑。府中的术士看了以为是凶兆,吓得他天天求神拜佛,捐出去数万银钱。”
“便是我的府中近日也出了件怪事,当年我在江南时得了只三尺锦鲤,一直养在府中花园,其懂人言,唤之则会浮出水面嬉戏。可一连几天,无论如何呼喊皆不肯露面,家里以为是恶兆,劝本王今日不要出城前往宋营,可圣命难违,不知咱们今日还能否安然回到城中。”
“殿下多虑了,自古便有‘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惯例,况且南朝自诩仁义之国,为了颜面也不会将我们如何!”李思衍听了城中种种鬼怪作祟的事件,知此皆是史书上所载的亡国之兆,上天的警示。而脱欢也心生不祥的念头,心中也不免打鼓,可他们已经没有了回头路,只能好言安慰道。
“呵呵,世人常言冤冤相报,当年南朝濒于灭国之时也曾遣使求和,但皆被我们拒绝,并扣押了和议使文天祥,其当下贵为南朝执宰,断然不会答应的,而即便将我们囚禁于营中,你又能奈何?不过是以牙还牙之事而已!”脱欢干笑道。
“殿下还是要放宽心,我们与南朝谈了几次,南朝皇帝皆未露面,不得其首肯,谁敢扣押我朝使臣!”李思衍道。
“最好不要见其!”脱欢却是连连摆手道。
“为何?两国和议乃是大事,只有与其面议,才好加以说服!”李思衍纳闷地反问道。
“你不了解南朝皇帝,其若答应我们觐见,便是最后通牒,无论结果如何都无法改变。而以其性格,断然不会答应我们留在中原的条件,那时就只能兵戈相见了!”脱欢叹道。
“看来朝中传说殿下与南朝皇帝相熟所言非虚,对其行事十分了解啊!”李思衍轻笑道。
“哼,皆是胡说八道,以讹传讹,我与其可谓是仇深似海,相互间征伐十数年。若非其,我也不会落得如今的这般凄惨!”脱欢愤愤地道。
“殿下何出此言?而今大汗对殿下甚是信赖,常诏上殿议事吗!”李思衍半似玩笑地道。他对于蒙元皇室间的争斗也并不多,只知当年忽必烈对脱欢甚是喜爱,封其为镇南王,治理江南半壁江山。当时风传有意将汗位传之于其,可是因为始终无法剿灭残宋余孽,又征伐安南久战无功,震怒之下收回其权力,不准入京觐见,并将汗位传于长子真金。
“也许吧!”脱欢苦笑道。
“无论是敌是友,想必殿下对南朝皇帝皆有所了解,其会做出让步撤围吗?”李思衍始终捉摸不透南朝皇帝的想法,而对脱欢也是心有警惕,见今天难得脱欢吐露心声,也诚心请教道。
“南朝小皇帝当年入主残宋行朝,偏据琼州弹丸之地,却在我江南几十万大军征剿下存活下来,又趁忽必烈汗亡故之机夺占江南,你觉得其是善与之辈吗?”脱欢皱皱眉道,“要知其继位之时不过六岁,却能让满朝文臣武将臣服,那些骄兵悍将俯首,其简直就是个妖孽!”
“六岁的孩童能做什么,不过是借太后之威,群臣忠心辅佐而已,殿下也太高看其了!”李思衍轻轻摇头道。
“唉,当初本王也是这样想,结果一败再败,险些死在其手中!”脱欢见其不信,撇了他一眼道,“而今南朝皇帝占据江南,有夺得大半中原,可谓羽翼已丰,若仍心存轻视,便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这说的却是心里话,当年自己久战无功,又折损大量兵力,父汗震怒将他削职安置在扬州居住。可南朝皇帝挥兵北伐,自己与其再度面对面交锋,可在占据坚城兵力占优的情况下,依然惨败,最后独自突围而去,家人皆落入其手。而真金继位依然担心他篡位,将自己‘好心’留在大都,成了个无职无权的闲散王爷,活的也是憋屈。
“嗯,殿下教训的是!”李思衍也觉的自己言语孟浪了,抱拳施礼满是歉意地道。
“南朝皇帝所思让人难以捉摸,早年其十分贪财,不惜借助斡脱商人贩卖私盐,谁能想到数年后江南遍地皆是琼州所产海盐,他获利何止千万。”脱欢摆摆手不介意地道,“且此人十分记仇,谁若是冒犯了他,向来是不惜兴兵讨伐。泉州血夜,蒲氏叛宋,数万宗亲士子殒命,其领兵攻破城池,将蒲氏一族皆斩于旧宗正府血祭亡者。杨琏真迦烧了南朝临安皇宫,盗掘绍兴帝陵,其自琼州领兵千里奔袭绍兴护陵,擒获杨琏真迦,亲手将其倒吊在树上,任其哀嚎五日而亡!”
“其又十分狡诈,当年假意攻打扬州,诱使玉昔帖木儿南渡长江,而其却将兵力暗自调回,自己守着空营将本王吓得不敢出城。马绍这个书呆子更是被其骗的团团转,破城之时自焚而亡,说是殉国,不若说羞愤而死更恰当!”
“若殿下所言是实,南朝皇帝与我朝乃是灭国之仇,决计是要攻灭大都的,即便是让出中原,他们也会深入草原追杀。所言谈与不谈,结果并无二致。”李思衍言道。
“呵呵,你才知道啊!”脱欢看看脸色极为难看的李思衍,不无讥讽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