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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金色的阳光透过三米高的尖顶落地窗投射到了深红色的大理石地面上。样式独到金红相间的廊柱有着和拉曼风格类似的审美,但又显得更加地大气和简朴。
墙壁是整块整块的玉白石堆砌的,上面挂着奥托洛式的精密画,被精美画框包裹着的它们表现的是一位位先代的贤君。
——单就室内宽阔程度,它就完全表现出了一个帝国应有的风范。
可以容纳三辆大型马车并排行驶的大殿从底部到顶部足足有十来米高,与站在廊厅中的人类对比更显得空间广阔。五层的大理石台阶上厚重的檀木椅子是皇帝的座位,进行打磨过的深色木椅可以容纳一个人侧躺在上面。而此刻这位身材高大即便已经年过半百仍旧精力旺盛的奥托洛皇帝,就那样坐在椅子上撑着自己满是金色胡须的下巴,双眼波澜不惊地俯视着下方的臣子。
“诚是如此,陛下,鲁姆安纳托帝国与我国的交恶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实,彼等以物资暗中支援塔尔塔拉之事曝光以后,未曾想竟就堂而皇之地派兵。”看上去样貌尚且年轻,但举手投足之间却老练成熟的这位奥托洛将领单膝跪地用严格规定的措辞向着皇帝如是报告道。
“区区丧家之犬,竟如此张狂。”将领带着伤疤的脸上闪过不忿之色,他的发音措辞十分有奥托洛的韵味。原本奥托洛语就是一种相当多变的语种,因为发音和措辞的缘故正规的官方奥托洛语听起来就像这座皇宫的大厅一样华丽。
“稍安勿躁,贾艾思。”仅仅坐在那里看起来就像个巨人的皇帝用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声音开口说道。他语调平缓,但那浑厚的气量却使得声音回荡在整个大厅之中。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是战败的拉曼人建立的帝国,也是值得予以重视的对手。”或许是刻意设计的缘故,皇帝所在的位置有着相当多的宗教装饰,再加上身居高位,在下方不得不向上仰望他的臣子看来这位君主就仿佛是神明一般有力。
“派遣军团列阵,由你率领。但切记稍安勿躁,让他们先自乱阵脚。”皇帝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瞬闪即逝的笑容,而单膝跪地的将领则以拳撑地鞠了一躬,然后直起身体,走到了旁边一直安静矗立着的臣子之中。
“那么,下一件事是什么。”皇帝开口询问,而站在他旁边的内务总管上前解释。
“回陛下,是乃西海岸雅文内腊王国之王子,埃德华一行。”总管用奥托洛口音咬着这几个词听起来有些变调,而皇帝点了点头,开口说道。
“有请。”
……
“……”包括爱德华在内的几人心情都有些紧张。
受伤的两名近卫骑士留在了附近暂居的房屋,在到达奥托洛之后又耗费了足足一周的时间他们才来到帝国的首都,而为了觐见皇帝,一行人首先要做的就是让自己看上去符合标准。
为此爱德华自然是没少破费。
只是一介小国的亚文内拉的金币在奥托洛这里贬值极其严重,或许在之后瓦瓦西卡和这一侧的通商能够更为流畅的话价值也会上升。但在目前而言,王子殿下携带的那些掩盖在补给之下的一大堆的金币,仅仅只余下七分之一的价值——也就是只比金币当中含有的黄金的原价稍微多上那么一些。
仅仅是在帝都的裁缝店购买了符合标准的衣物,就足足花了近万枚金币。
“哒、哒。”整齐之中有些许颤颤巍巍的脚步声回荡在大理石的地板上,一行五人全部穿着样式极为正式的礼服——这是国家级别的访问,对于亚文内拉而言重要程度极高的它在每一个细节都必须下足功夫。
米拉和明娜一头秀发都扎在了脑后,她们分别穿着白色和红色的露肩长裙,同时戴着长手套,在小步前进的同时一直维持双手手掌交叉放在自己小腹的位置。
相比起金发少女的熟练,洛安大萝莉显得有些颤颤巍巍,但也尚算得体。
纯白的长裙搭配她同色的头发显得十分清新可爱,而另一侧抹上了红唇的明娜则是艳丽不已,两人站在一起,立马令站在宫殿内的不少将领都看了过来。
但他们并没有转过头,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因为美人本身而侧目。
“……”其中一位身材高大年纪和皇帝差不多的将领盯着米拉看的时间是所有人当中最长的。他面色平静,但双眼之中却光辉流转。
女孩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人。
因为这位穿着奥托洛式金红相间贵族服饰的将领,有着一头和她一模一样的白发。
“拜见皇帝陛下。”为首的王子用不甚熟练的奥托洛语这样说道。经过许多层严格的检查,穿着符合规矩的礼服,五人以在这一路上学会的奥托洛礼节朝着皇帝深深地鞠躬。
“请起。”奥托洛皇帝没有为难他们,这让爱德华小小地松了口气。
极其累人的鞠躬礼节只有在经过皇帝同意了之后才能解除,这一点是对任何访客都通用的规矩,据称在奥托洛的皇帝对访客穿着或者谈吐不满的情况下他常常会直接无视,令来访者只能艰难维持着姿势受苦受累,而一旦在皇帝开口之前你就自行解除的话,你就会因为对皇帝不敬而立马被投入监狱之中。
无规矩不成方圆,身为帝国的主人,皇帝若不能维持自己的威严,又怎能统治这一个庞大的国家。
重新恢复了站立的姿势,爱德华一行并没有带着懂得奥托洛语的翻译——因为某人就能够充当这个角色。
米拉与明娜还有埃德加一起走到了廊厅左侧与奥托洛贵族一柱之隔的访客站立的区域,而亨利和爱德华则上前一步,再次行了一礼,然后在皇帝的允许下开口叙述。
“我们所来之为何事,想必陛下应该也已经得知。”贤者刚刚转译了爱德华的第一句话,就见奥托洛的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停下。
“西海的通用语我略懂一二,就不劳烦这位转述了。”皇帝用略显含糊的奥托洛式发音这样说着,爱德华愣了一愣,然后再次施礼,开始叙述。
……
“……便是如此,考虑到在面对帕德罗西这件事上头两国站在同一阵线,希望陛下能够考虑一下,与我国结盟。”爱德华说到最后,已经显得有些信心不足。
王子殿下是个擅长察言观色的人,而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也能够看得出来皇帝对此并不十分感冒。
这一点早在意料之中,却也恰恰是他们最为担忧的事情。
——奥托洛是一个永远在战斗之中的帝国。
内战中战败流亡至此的拉曼人在南方建立了大大小小的许多国家,再加上久远年代里头分化的那一部分奥托洛人建立的国家以及从西海岸辗转的人民,这个帝国虽然庞大无鹏,但周遭却被强敌环绕。
即便三个世纪以来因为许多杰出皇帝的缘故帝国成功地统一了绝大多数的部族进而崛起,并且在二十年前完成了不可一世的伟业征服了号称不可征服的洛安王国——在这被坦布尔山脉所包围的辽阔又肥沃的土地之中,他们仍旧不是拥有绝对话语权的存在。
日渐消亡的鲁姆安纳托帝国;手足相连的德兰塔和德兰卡王国;民风彪悍的塔尔塔拉王国;还秉持着旧日辉煌的里加斯齐亚王国。这些和奥托洛接壤的国家无时无刻都不在虎视眈眈着富有的帝国,而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也直接导致奥托洛的边境时刻处于扩张或者收缩的状态之中。
——但这并非坏事,相反常年的征战反而令奥托洛拥有了举世闻名的强悍军队。这也是为何帕德罗西之前袭击要偷偷摸摸的缘故,若是奥托洛出兵,即便是他们也得掂量掂量。
因为这个帝国有着世界上最强大的兵种。
——龙骑兵。
驯服飞龙并不算十分困难,但驯服飞龙达到一个惊人的数量以至于它们都能单独罗列出来当成一个兵种了,那是连帕德罗西都做不到的事情。
军力强盛,但也并非百战百胜。每一分每一秒都处于战斗之中,而其战斗的重心也都是位于南部的那些拉曼国家。
一山之隔的亚文内拉这种连名字都无法被记住,需要总管来提及皇帝才会知道来由的渺小王国,实在是,不被放在眼里。
因此当爱德华提出两国结盟的请求时,一行人不出预料地遇到了冷场。
“嗯,情况我是确切了解了。”情况眼看着就变得更加地糟糕,皇帝兴致缺缺地开口,说出了他们一直以来都最为担心的问题。
“可又为何,我国要与你们结盟,而不是——”爱德华咽了口口水,旁边的亨利敏锐地注意到王子殿下的双手紧握成拳。
“直接出兵呢。”
发音不似亚文内拉人那般清晰的西海岸语借那浑厚的嗓音回荡在整座大厅之中。偌大的场所内一片平静,奥托洛的高层贵族们都以绝佳的素养维持了沉默。而爱德华无言以对,他苦思冥想亦无法知晓如何答复,于是下意识地向亨利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贤者微微点头,然后上前一步。
他一直以来,都是维持着避世的模样。
只身一人游走四方,因为某些事情的缘故,亨利并不想被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都籍籍无名,甚至连佣兵都直到之前才去注册的缘故。
但在那天他决定了带着米拉一起前进的时候,不单单是少女,就连他本人的生命轨迹,也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一直在规避着的某些东西,在这之后,或许是再也无法逃开了吧。
他又想起了那天伯尼临死之前冲天的咆哮和悲鸣,上一次有一位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像这样信任自己、毫不保留地将一切托付给自己,是多久了呢?
脑海里浮现出某人的微笑,他坚定了信心,然后越过了爱德华,直接走到了皇帝的面前,接着抬起了头。
“……”身材高大的黑发贤者用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紧盯着奥托洛的皇帝,他和对方四目相对气场丝毫不弱半分。
“看来你不止是个翻译员这么简单。”皇帝的话语之中有着一丝深意,而在亨利靠近到可以看清楚皇帝面容的距离时,内务总管面色微变,上前了一步大声呵斥:
“无礼之徒,来人——”皇帝抬起了左手,总管剩下的半截话卡在了喉咙之中,默默地行了一礼就退入身后。
“是塞克西尤图……吗?这双眼睛还真是好认。”不知为何,皇帝换成了奥托语这样说着。
亨利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
“我大概猜到你是谁了,虽然我仍不知道为何你会身在此处。”他重新换成了西海岸通用语开声说着:“但你的话,确实有资格这样跟我对话。”皇帝站了起来,奥托洛的帝都布罗法林位于南北的交界线之中,这个季节温度有些偏冷,但他只是披着一件简单的天鹅绒披风,就走了下来。
“咚、咚。”比亨利足足高了二十公分的皇帝走下了台阶站在了他的面前,而这一举动和之前的话语当中的关键词一并使得周围的奥托洛高层贵族都产生了小小的骚动,但他们只是以极佳的素养控制着自己,虽然双眼忍不住紧盯着我们的贤者先生。
“试着说服我吧,贤者。”皇帝用几乎平等的语调对着他开口。
“如您所愿,陛下。”而亨利则回之以一如既往的平静。
“您不该直接派兵占领亚文内拉;但也不该像是这样,不把坦布尔山脉的另一侧当一回事。”他说。
“西海岸——或者用奥托洛人的说法:东海岸,有着不逊于现在的奥托洛帝国的面积和肥沃土壤,它唯一弱小的地方就在于人民以姓氏还有语言的方式分隔彼此,虽然建立了王国但实际上还是处于旧时代的部落式的思维,不停地在一个小圈子里头互相征战。”
“所以现在它们混乱而又贫瘠,但这一切,不会永远持续下去。”贤者话中有话,而在场的人当中也绝对有人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假如帕德罗西帝国把握住了瓦瓦西卡关口,令奥托洛帝国想要干涉只能经由危险的噩梦海-北黎加罗海航线运兵或者是向下穿越鲁姆安纳托帝国再经由兽人领地绕道的话,那么西海岸说是帕德罗西人的囊中之物了也不为过。”
“而一旦他们稳住了阵脚开始进行扩张,并且统一了所有的王国。”亨利抬起了头,再次直视着近在咫尺的皇帝陛下那双浅色的眼眸。
“那就不是隔着遥远的海洋了,一山之隔就有着一个可以威胁到奥托洛的强大帝国的话。”
“这种如刺在喉的感觉,陛下是否能够继续安然入睡。”几乎可以断定是威胁的话语让旁边的内务总管还有几名奥托洛的将领再次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但皇帝本人却是对此淡定不已,他被浓密的金色胡子覆盖的嘴角微微翘起,然后再次用浑厚低沉的声音反问。
“你说的确实在理,但我的第二个问题仍然没有得到解决。我为什么不,现在就派兵去把亚文内拉给占领了呢。”他不紧不慢地这样说着,简单的话语问出来的却是最为致命的关键问题。
亨利如何回答,决定了这一次的结盟是否能够成功。亚文内拉与奥托洛之间的结盟必须是平等的,这个国家好不容易才成功地反抗了西瓦利耶近两个世纪的影子统治,若是要为自己寻得一个新的主子的话,他们大可直接降服于帕德罗西,完全没有必要跑来奥托洛这里。
——这一点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明白的。
问题就在于两个国家不论国力还是军力都完全不是对等的,而在这种底气不足的情况下,就算是一向昂首阔步的爱德华,也没法再那么自信满满。
所幸,亨利在这儿。
他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地呼出。
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讲述故事一般的语气——讲了一个故事。
“陛下可知道,拉曼帝国的故事。”
亨利这样说着,这句话显得有点废。连他的身份都能辨认出来,知晓这些广为流传的历史也不足为奇——但贤者所指的却不是那些常人都可以得知的流言和传闻。
而是切切实实的,过去的历史。
“请讲。”皇帝用简短的词汇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拉曼帝国,不可一世,千年传承,雄鹰旗帜永不凋落。”贤者略带嘲笑意味地重复着这句几个世纪之前的话语:“当年的他们也有着和现如今的帝国一样举世无双的军力,而凭借这股力量,拉曼人征服了一座又一座的城邦,一个又一个的王国。”
“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穿着黑色礼服的亨利耸了耸肩:“但人们所不知道的是,拉曼人对征服的地方都做了什么样的事情。”
“他们派遣了驻扎的总督。”贤者灰蓝色的瞳孔之中似乎有光彩流动,只言片语已经足以点醒有足够知识的人,皇帝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他直到这一刻才真正地开始了思索。
“每一座城邦,每一个国家。被征服的地方有着各自的文化各自的人民,他们需要一个统治者,于是拉曼人派出了统治者。”
“派出了,无数的统治者。”亨利重复地咬了一下这个词汇。
“就好像皇帝陛下准备做的那样。”然后耸了耸肩。
“而这之后呢?”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世代生活与远离拉曼帝国政治中心,成为了当地人们的统治者的拉曼贵族们,在将拉曼式的生活方式扩散的同时,也被当地的文化所熏陶,变得——”
“更像他们的人民了。”贤者回头富有深意地望了一眼爱德华,而王子殿下则因为他的这一段话而陷入了深思,正如大厅内的一部分奥托洛的高层贵族一般。
“最后的结果,我们都知道了。”
“……”奥托洛皇帝沉默地点了点头,但亨利的话语还没有结束,他接着说道。
“就算不考虑日后的问题,奥托洛若是派遣军队前往瓦瓦西卡。被帕德罗西人发现了的话,想必他们也不会轻易罢休的吧。”
“帝国虽然军力庞大,但让军队分散到各地,仅仅集结都需要大半个月的时间,也不是一件好事吧?”
他接着说,而站在左侧的数十名奥托洛的将领略加思索,都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所以,这一次亚文内拉对奥托洛提出的结盟请求。”亨利微微一笑,然后接着说道:“是‘平等’的盟约。”
“不需要派遣军队和将领,由亚文内拉人自己来统治这片土地的话。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奥托洛的真正利益也不会被伤害到。”
“万一帕德罗西来袭,流血牺牲的也不是奥托洛的军人,何乐而不为呢。”贤者耸了耸肩,而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一笑,但却又再次一针见血地反问。
“你的话语当中所描述的光景,对于奥托洛来说确实不错,但我想知道,这对亚文内拉又有什么好处呢。”皇帝以极度的敏锐这样反问道:“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你们不可能会提出对亚文内拉无益的盟约。”
亨利笑笑,然后再次耸了耸肩:“谁说没有利益呢,我想反问一下皇帝陛下,若你并非身于此处,听闻亚文内拉和奥托洛结盟的消息,你会怎么觉得。”
“……”皇帝还有其他几人都思索了一下,然后紧接着,他露出了发自真心的笑容。
“这还真是一步好棋。”
“不知晓细节的人,怕是会像是其他人一样,觉得亚文内拉是找了奥托洛作为靠山,而加以忌惮吧。”
“那么在舆论消息上的处理,就得下点功夫了。”皇帝的笑容和贤者极为类似,就像是米拉会说是‘糟糕的大人’的那种不怀好意的微笑。
“这就有劳了,皇帝陛下。”亨利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看了旁边的几人一眼,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对这场谈判作了一个总结。
“亚文内拉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喘息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