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群类,功归天道。
召法集真,开化超登。”
一层又一层的天道法则不断降临到承渊周身,带着不容抗拒的无情意志,根本挡无可挡。
承渊虽也曾经历过一次弑神诀,但那时站在他对面的太乙已经失去了神位、重新变成了一介凡人。所以最终还是他赢了。
而陆启明不同。他即便记忆不再,也仍是与承渊拥有相同神明灵魂的存在。承渊当初能够对太乙使用的一切手段,都根本无法在与自己对等的陆启明身上产生作用。
弑神诀仍在继续。
承渊只觉得自己如同正生受着千刀万剐之刑,恍惚间灵魂不断从最深处崩解成粉尘。弑神诀尚未完成一半,却已经极重地伤及了他的根本。承渊只有勉力扭曲二人之间的时空,极尽可能地拖延弑神诀的效果——可是只要陆启明不停下,这种伤害的源头便永不断绝。
但……
他为什么还不停下?!
承渊死死地盯着陆启明,他知道陆启明忍耐的痛苦只会比自己更甚——他尚且还是在抵御外界施加的伤害,而陆启明承受的却根本是从他自己身体内的爆发!
太乙所创的弑神诀篇,对承渊他们这类存在的伤害不是其他任何能够比拟。勿要说亲身去用了,原本应该连记忆都会痛到无法存留——难道陆启明就连一点知觉都没有吗?
承渊怎么想都想不通。
“你一定认得这个人。”承渊勉强集中精力,在虚空幻化出一个白袍老者的身影——
“太乙,”承渊与陆启明急急说道:“弑神诀就是为他所创!但世上本该只有他一人会用,即便是他的首徒也始终无法习得。你既然已记不得当年的事了,那就一定是太乙后来又找到了你——他到底对你做过什么?是他逼你的对不对?”
陆启明目光微动,停驻在那个栩栩如生的幻影之上,再也移不开。
幻影一瞬间就重合了他回忆中那道熟悉亲切的身影——
仿佛是师父一如既往地站在他面前,依旧用沉默而严格的眼神凝望着他。像极了一个不愿与幼子争辩的严父,但却无时无刻不固守着自己认定的真理。
他还记得,师父一直教导他们这群弟子,要用对的方法去做对的事,要不违道义,要无愧天地人心。
那么,有关于他的一切欺瞒与利用,原来在师父心中……
也是同样的无愧于心吗?
陆启明心神蓦然恍惚,终于前所未有地深切感觉到了伴随弑神诀而来的无尽痛楚。
“无论他曾经说过什么,你都绝对不能听信!”
承渊目露恨意,艰难地喘了一口气,森然道:“你我与他之间早已是血海深仇!就算你已经忘了一切,但他能逼得你生生记住弑神诀,你竟还意识不到这是他的阴谋么?”
阴谋?或许吧……
陆启明无言笑笑。
他也真的不想这样啊。只不过,现在真的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事情已经至此,难道他此刻立即中断弑神诀束手就擒,承渊就会放过他、放过这里的所有人吗?
不要再说什么他也拥有神明的灵魂!陆启明对自己的认知,从来都只是一个凡人啊。同样的灵魂承渊也有,但承渊的手段他却一个也不会!凡人穷尽心力也不过只能困住神明片刻,他若不用弑神诀,又还能用什么?
原来,待到头来,这等师父曾施加在他身上的残酷手段……却成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吗?
陆启明竭尽全力地平缓自己愈加急促的呼吸,竭尽全力地不为所动。
……
……
石人注视着少年的神情,忽然第一次开口了,说得却好像是与此刻情景极不相称的事——
“每个世界的神位只有一个,本便应当强者居之,而太乙却始终看不透。”
石人平缓地叙说着过去的事,道:“主人成就神位之前,年少时曾偶然蒙他几次指点。虽然那点恩德实则微不足道,但主人一向是恩怨分明之人,故而即便后来接替他成为新任神帝,却并没有像过往更替的惯例一样将太乙这个前任神帝斩杀,而是亲自帮他稳固宗门,处处厚待。”
“不要再说了!”
承渊厉喝。那至今仍是他做过最最后悔的事!
石人望了承渊一眼,目光稍有柔和,却仍然继续讲道:“但太乙对此却从无感念,反而带着他的首徒再次杀上主人神殿,妄图以弑神诀重夺神位……我们本以为那次之后,太乙已经事败身死。但如今看来,他不仅还活着,更找到了……您。”
石人充满感情的眼睛正在望着陆启明,而陆启明却知道,他其实是在望着另一个——那个真正被他期待着归来的“小主人”。
“无论你曾经经历过什么,就此放手吧。”
石人的目光渐渐转为悲悯,长声一叹,“……终究也是一个可怜人。”
……
……可怜人?
陆启明缓缓抬头,看向了石人的那张脸。
少年的眸光再次一点点重新聚起,倏然一笑。
承渊怔怔的看着那个笑容,心中突地涌起更加不祥的预感——
“九天召命,大义敬行。”
少年微微垂眸,踏前一步,双手高高交叠于额前,再一礼。
“今奉天命正神位,苍生共世济吾身。”
恢弘气运骤然高涨——
风云呼啸间,竟依稀有金色龙影与虚空凝聚,盘踞于少年周身,昂首而吟!
“停手啊!!!”
猛然加强无数倍的剧痛让承渊几乎一瞬间惨呼出声。仿佛重山压话。
承渊幽幽说道:“你们只看得到我一直那般狼狈,心中正暗自高兴吧?可惜实在太遗憾了,最终的结果还是没有如你们所愿啊。”
“仁慈如我,”他勾起唇角,“至少可以成全你们临死之前相见的最后一面。”
无尽的冰寒如同剧毒的蛇,一寸寸攀爬上每一个人的背脊。
所有人僵立原地,不敢动弹。他们神情怔忪着,等待着那一个少年站出来,依旧温柔微笑着、再一次帮他们否定承渊所说的话。
他们只求他再出现稍稍一会儿,再对他们坚定地说一次,信我。
承渊森然一笑,猛一拂袖——
他的身影消退了——
不远处的另一个渐渐浮现——
人们大睁着眼——
却再也来不及看清。
轰!
空间陡然剧烈变幻!
天空、地面、人影、纷乱的灵气、鲜血、粉尘——世间所见的一切都在眼前混乱破碎。
极度的眩晕与颠倒一阵阵袭来。
飘荡,坠落。
然后忽然间,一切归于平静。
人们茫然地躺倒在冬季干枯却柔软的草地,睁开眼看到阳光,耳畔拍打着水声。
天际宁静浩瀚。
松江的水,依旧在这里日夜不歇地向往东海长流。
嘈杂声音渐渐从远处靠近,数不清的人闻变而来,争相询问着他们许多事。
但他们听不清楚。他们只是绝望地知道了——
这里再也不是古战场。
这里是中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