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砌着假山的府邸内,蜿蜒长廊上,一抹颀长的身影匆匆掠过,只看清那随风轻轻翻飞的衣袍。
长廊尽头候着的中年男子远远便看到疾步而来的身影,他躬身迎至那身影前,垂头唤道:“王爷。”
“事情可都安排妥当了?”慕云昭脚步仍不停留地向前走,沈德则躬身走在他身侧。 “已经将二公子安置在城南别院里,也安排了足够的人手照看着,只是二公子总是问起王爷及心清大师的事,这让属下等不知该如何回复。还有……”沈德说着抬眼小心地看了慕云昭一眼,见他并未露出任何神情,又继续低着头道:“属下命人将凌风城彻底搜了一遍,仍是不见左煜公子的身影。”
听到这里,慕云昭的脚步稍有迟疑,垂在身侧的手指在袖底收紧。而后又袖着手恢复到先前的样子,神色平静道:“找不到便再找,本王就不信一个大活人能在凌风城失了踪迹。”
“王爷,您也说了,大活人是不会在凌风城失了踪迹,可若……”
沈德的话因慕云昭侧目的眼神而生生止住,随后也明白自己实在不该在王爷面前说出这等话,赶紧垂首噤若寒蝉般继续跟在他身侧。
“云枫那边不用太多解释,瞒着就行,过两日本王会去看看他。”慕云昭若无其事地将话岔开,毫无波澜的眼神睨着前方,仿佛刚才那让人望而生畏的眼神从来没出现过。 “是。”沈德不敢再诸多言语,他感觉王爷从云空寺回来后似乎有些变化,不由想起那时自己所听到的悲怆之声。
“本王有话想去问问白凌,你继续派人去搜寻左公子的下落。”沉默半晌,慕云昭在长廊尽头停下脚步,嘱咐道。
沈德躬身应了一声,便疾步走下长廊。而他离开之后,慕云昭才卸下禁锢着自己假面,眼光飘忽地望着王府的另一方,而那一方正是止霜别苑的所在。
“云昭哥哥。”一个略带犹豫的声音阻了慕云昭的思绪,他回过神便见到一身着碧色衣裙的女子缓步向他走来,她虽是朝着慕云昭走来,可眼光却错开瞥向另一处。
慕云昭收回心神,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问儿怎会在这里?是来看白凌的么?”他的眼光透过祝问儿,看向她身后紧闭着门的屋子。 “并不是。”祝问儿低头看着自己的足尖,手指绞着一方丝帕,片刻后,似是下了决心般,抬起头说道:“我是听爹说起你会来看白凌,便特意过来见你的。”
“哦?”慕云昭似有些讶异,“问儿特意前来,是有什么要事?”
祝问儿強自镇定地问道:“云昭哥哥今日又去见郡主了么?”
“你问这个是……”慕云昭的笑容凝结在嘴边,蹙了蹙眉,表示不知祝问儿究竟是什么意思。
“云昭哥哥难道不明白我的心意么?”祝问儿索性直接了断地反问着,瞥见慕云昭沉声没了回应,又有些急了般扯着他的衣袖道:“我知道皇上已经赐婚了,只是还没昭告天下,可是云昭哥哥是真的想娶郡主么?” 原本慕云昭只是以沉默来告诉祝问儿,自己的意思,可祝问儿的这句问话又直刺他的心底。是啊,自己现在还是想娶安景馨么?还想以自己的终生换来安逸隐背后的势力么?这些问题从赐婚开始便已绕在心头,始终无法得出一个结论。分明自己做这些所求的便是这样的结局,可为何总会在想着这些的时候,脑中却无端勾勒出另一人的面容。那袭残存的白衣,那印在眼底的坚韧,甚至是那在深宫重楼中,不做丝毫退步的身形,都在提醒着自己,确实从心底开始对这门婚事产生了抗拒,这抗拒让他措手不及,所以才会在心里盘成结,无法解开。
祝问儿等不到慕云昭的回答,又见到他脸上无意中露出的迷茫,暗觉自己心中的猜想确实没错,又急切地想让慕云昭来印证自己的猜想,心里的话语便脱口而出:“云昭哥哥果然是不想接受这门亲事吧?为何不趁现在还没昭告天下,让皇上收回成命?”
这句话又瞬间让慕云昭惊醒了,现在的自己是在做什么?他稳了稳心神,抬手将自己的衣袖从祝问儿手中抽回,双手背在身后,又再次恢复平静。“我从未这样想过,这门亲事是我好不容易向皇上求来的,怎会有不想的意思。况且,我爱慕景馨郡主之事,凌风城内人尽皆知,问儿难道不知?”
“可是你刚才……”祝问儿一下顿住了,她从小便在王府,不管是眼里还是心里都只有眼前的男子,关于他的事又岂会不知?可是刚才他脸上那些神情分明就是在诉说着,他抗拒着这门亲事,可是为什么又说着不一样的话?难道真的要让她亲眼看着他即将为别人的夫君,让那名女子堂而皇之地当这王府的女主人么?她不想看到,也不愿意看到。
慕云昭将自己脑子里的那些想法通通压下,在祝问儿开口之前,先一步说道:“问儿若只是想问及这件事,那我想刚才的回答也告诉你了,没其他的事,我先去看看白凌。” “云昭哥哥!”祝问儿再次拉着慕云昭的衣袖,急急地将他喊住。她不明白,明明慕云昭只有在面对她时才会放下王爷的身份,可是面对自己剖白的心,他又离自己远了,远得她似乎再也触碰不到,她没法忍受这种感觉。祝问儿轻咬着下唇,微红着眼眶看着慕云昭道:“我知道你现在还只当我是个孩子,可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也能站在你身边。”
慕云昭看着那抹碧色身影转身离去,他在原地静立片刻后,才抬脚向着那扇门走去。那扇原本紧闭着的房门此时却敞开着,门外站立的男子面容清秀,神情落寞,眼光在慕云昭出现在身前时,有些慌乱地收回,随后低下头恭谨地开口:“王爷。”
慕云昭将白凌眼中那没来得及掩去的失落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地说道:“你怎么出来了?身体恢复得如何?”
“劳烦王爷记挂,属下不过是受些皮外伤,歇息这些时日,早已无碍。”白凌仍低着头,顿了顿接着道:“属下方才在屋内听到王爷的声音,便想着出来看看。”
“进去吧,本王有话要同你说。”慕云昭负着手走进屋子,背对着白凌,让白凌看不出他此刻的神情。
白凌也不敢有所怠慢,又垂着头在慕云昭之后进了门。
慕云昭径直坐到居中摆放着的木椅上,自顾自地端起茶壶斟茶,眼尾瞥见白凌静默地站在不远处,又若无其事地放下茶壶,掸了掸衣袖,似乎并没有开口的打算。
慕云昭虽说并没有开口,可无形中却让白凌感到有些压力,他站立良久后,终是忍不住问道:“王爷,属下这几日都在房中歇息,对外界之事一无所知,不知云空寺的情况究竟如何,那日……”
白凌的问话让慕云昭神情一滞,这明显的变化也让白凌心底一沉,剩下的话语淹没在嘴边,他的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压下心底的恐慌再次问道:“那二公子和师伯怎么样了?”
“那日你是如何得知云空寺会有难的?”慕云昭并不回应白凌的问题,反问道。
白凌只能暂且压下疑问,如实道:“那日的黑衣人有两拨,两拨人手法不一,先前袭击的一拨手法狠戾,属下疑心是暗羽阁的人,便想到属下的行踪可能已被察觉,以防万一,才想着云空寺会不会被牵连。”
慕云昭垂着头把玩着桌上的空杯,沉默片刻才开口:“云空寺在那一日已覆灭,心清大师也已离世,幕后之人……”他停下动作,蓦地抬起头,神色一凛,“从今日起,不管用什么办法,就算是掘地三尺,也得把暗羽阁的消息给本王打探出来。”
慕云昭之后说了什么,白凌已经听不清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心清大师也已离世”这句话上,俊秀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忽的颤抖着向前迈了一步,开口时连声音都染上颤意:“都是属下的过错,若能再谨慎一些,就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都是属下的错……”说到后面,白凌已经哽咽着再也说不出来,颓然地跪倒在慕云昭身前。
“事到如今,何必再将错处强加在身上,更应该做的,是将造成这种后果的人揪出来。”慕云昭强压着那股突然而来的窒息,他捏紧了手中的空杯,以缓解那股不适。
“王爷,虽说事已至此,再追究谁的责任也无济于事,可是,引发这些事发生的人,却不能忽视。”白凌猛地抬起头,褪去先前的颓然,目光如炬,似刚才那悔恨不已的神情从未出现过般,对着慕云昭直言道:“王爷应当醒悟了,不该再费力搜寻左煜的下落了,难道经此一事,王爷还不明白么,暗羽阁与他之间绝对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此人不该再留在王爷身边……”
“够了!”慕云昭断了白凌的言辞,“腾”地站起身来,“你只要办好本王吩咐下来的事即可,其他的,本王心中有数,你勿需再多言。”他面若寒霜地说着,深深地看了白凌一眼后,阔步走了出去。
白凌留在屋内垮下双肩瘫坐在地上,双目无神,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