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白书人这番话,我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一个之前一直隐藏在心底的疑问得到了解答。我一直隐隐地好奇,东宗的神器为什么要被分开保存。是为了避免神器被盗?还是为了增加东宗各家对神器的责任感?这些理由都不太能说服我。
因为神器有极大的作用,分开保存的话,一旦需要用到神器的时候就很麻烦了。如果怕丢失的话,派更多的人把守不就好了。这点在之前我始终想不明白,而现在我却清楚了。
原来神器的每次使用,都需要付出很大的牺牲,作为换取神的帮助的成本。当年是老宗主的一个义子成为祭品,他在献祭后不久就病死了,因而大家都害怕了起来。一旦神器聚集在宗主手里,东宗的人就会人人自危,大家都怕被宗主选出来作为神器的祭品。因而神器被分割成几块,分别保存在各家人的手里,这样一旦要使用神器,就必须征得所有人的同意,避免了宗主用绝对的权力强行要求宗里的某个人献出阳寿。 人性都是自私的,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过去的东宗人不愿意自己或者自己的家人成为牺牲的祭品,而今天,张雨辚因为不愿白书人献祭阳寿,于是竟然替白书人做主,不提供祭品,任由青龙神反噬小唯!
他这么做,本意是想保护了白书人,结果却也破坏了白书人的计划。
“啊!”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唯又发出了一声惨叫。我心中一惊,紧接着一阵强劲的阴风吹过,吹得我不由自主地抬手格挡。在那劲风和浓烟中我努力睁开眼睛,只见黑围巾和白书人都被吹到了一边,两人虽努力保持了身体的平衡,但显然和这力量对抗已经十分困难。
不愧是神明……我心下骇然。 我加强了能力的天眼,就是神明给的。我非常清楚神的力量有多强大。
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们还能救得了唯吗?
在浓烟中,唯的尖叫越来越惨烈。
“救我!救我!”
在浓烟中,我看见她双手抓挠着地板,努力想不被拖进浓烟深处。可是她的力量如何能和青龙神相抗衡,只听见她的惨叫越来越撕心裂肺,眼看就要被拖进混元鼎里。 一旦她被带进那熊熊烈火中,这如花如仙的美丽女子,就将香消玉殒,再无回天之力。
黑围巾拿起武器,朝浓烟冲去。
我原本以为他是要去试着把唯抢救出来,然而他挥动长箫打散了一小块浓雾后,却转身把长箫丢给了我,自己从容地走进浓烟中。
“我陪你一起沉没。”他俯下身去把唯抱了起来,搭住唯的肩膀,“你不用再害怕了,唯。”
他突然张开双臂,把唯抱在怀里。 “是谁,是谁在说话,谁在抱着我?”唯睁开美丽的眼睛看着他,却好似看不见他一样,无助地挥舞着洁白的小手。
“她的灵魂支撑不下去了。”站在浓烟外的白书人看着这一切,惨然地说道,“之前给她用的维持破碎灵魂的药物,药效已经过了,而这个召神仪式也失败了。她已经看不到东西,听不清声音了。”
我张了张口,但喉头干涩,什么都说不出来。
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到黑围巾紧紧地抱住了唯。
“唯,对不起,从一开始到现在,每次相遇我都给你带来不幸。”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承认他和唯早就相识。果然,唯说对他感到熟悉是真的。而他在海东青墓中奋不顾身地救她,也并非毫无原因。他究竟为什么不承认?他在害怕什么?他说他会给唯带来不幸,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对他俩的过去一无所知。我唯一知道的是,随着他的拥抱,唯的尖叫停止了,眼神中的恐惧渐渐淡去,身体也不再发抖。她就那么静静地任由他抱着,仿佛这一瞬间就是永恒。
我看着浓烟中这两人的身影,眼前突然模糊了起来。在这一刻,在这两人拥抱的时候,我才真正明白唯给我《十二劝》的含义。
黑围巾随身带着一把长箫,黑围巾深通音律,黑围巾对音乐知识无所不知。当年,他们肯定经常一起唱歌,一起吹奏。
这《十二劝》,是他们的歌。
而我至始至终只是一个无知的跳动的小丑。
我早就知道结局会疼,却没想到会这么疼。
我该干什么?我这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又能干什么?
在这一瞬间,这两人和我之间像隔了一层玻璃。我能看到他们,却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触碰,就像看着另一个世界的人一样。
我就这么看着他们,悲伤到了极点,却突然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
在短暂又漫长的,近乎停止的时光中,混元鼎中升腾出一个巨大的浓黑阴影。即使隔着浓浓的烟雾,也依旧能看出,那是一个巨大的,边缘模糊的龙的脑袋。它正张牙舞爪,蓄力准备着。
只听见一声龙吟,我的脑袋“嗡”地一声。
那龙的黑影在空中盘旋了两圈,化作一阵尖锥状的浓雾,朝祭坛上的黑围巾和唯穿刺而去。
眼看着这龙影就要把他们二人刺穿,再也无法挽回。
就在这时,我的眼前一花,一个白影飘过。
白书人竟冲了上去,挡在了这两人的前面!
在浓烟中,我只听见重而沉闷的一声撞击声响起,似乎夹杂着骨头破碎的声音。再定睛一看,那黑色的尖锥状龙影已经变回了那模模糊糊的龙的头的形状,白书人手中的盲杖,正深深地插入了龙的上颚之中。
再看白书人,他的胸口已经开了一个大洞。
他竟然任由浓烟刺穿胸口,并挡住了青龙的攻击!
见白书人突然这样奋不顾身地攻击,我们都是一愣。我好像从一个沉沉的梦中突然惊醒,看了看手中依旧握着的长剑,脑子突然清醒了起来。
就像奶奶说的,哪怕疼痛和苦涩,有些事情我也不得不面对。
我意识到了自己的使命,跑上几步,重重地把手中长剑朝浓烟深处那龙头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