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烂漫,绿草茵茵,春风送暖,小汤山皇庄里,却是如临大敌。
尔芙不出两位老先生预料地早产了,梁宇轶空有一身医术,但是碍于男女有别,不能进出产房,只能凭借接生嬷嬷的描述,在脑袋里空想,难免会有所疏漏。
本就危险异常的尔芙,又碰上了个没有接生过早产儿经验的接生嬷嬷,这让她毫无意外地难产了。
瑶琴虚揽着周身汗水的尔芙,心慌意乱地望着窗外一圈圈转圈子的梁宇轶,盼着梁宇轶能想个法子出来,保住尔芙和小阿哥的性命。
相比于瑶琴的惊慌无措,几经生死的尔芙倒是淡定。
她虽然也害怕,却更加在意腹中的孩子能否平安长大,她紧紧攥着瑶琴满是汗水的小手,颤声吩咐道:“别怕,我挺好的,如果我真的支持不下去,你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
只是大量的出血,让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狠狠咬着嘴里头的软木,用一双充满血丝的眸子哀求地望着瑶琴点头。
主仆相伴不足三年,瑶琴却是真心敬重尔芙的,如果遇到危险,哪怕是让她以命相替,她也是愿意的,可是她偏偏是个连生养经验都没有的未嫁女,根本帮不上危险中的尔芙,此时她无比后悔留在行宫照顾四爷的是白芷,而不是自己,如果白芷在这里的话,一切就会变得不同吧……瑶琴如此想着,低头瞧了眼双眸泣血的瑶琴,最终咬牙点了点头。
尔芙仿佛松了一口气般的闭上眼睛,却吓得瑶琴惊叫起来。
就在此时,白芷和小七的马车来到了庄外。
负责拱卫庄上安危的伊尔泰,忙挥手驱散上前检查的兵丁护卫,顾不得理会一路风尘仆仆的小七格格,背上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白芷,便迈步冲进了庄子里。
“你家主子的情况很危险,幸亏你来得及时。”路上,伊尔泰简单将尔芙如何早产,又是如何危险的事情和白芷说了遍儿,一直跑到了乐安堂外,这才将她放在地上,催促着她快些进去。
有了懂医术的白芷帮忙,一切都变得简单多了。
接生嬷嬷回到了自己本来的位置上,白芷则是按照梁宇轶的指点替尔芙行针催产,又吩咐守在尔芙身边的瑶琴去取来补中益气的山参鸡汤喂着尔芙一点点吃下,这才稳定稳定心神,扶着尔芙的脉门,声音平缓有力的指挥着尔芙该怎么用力,同时伸手按压着她的腹部一块用力……
足足一个时辰,孩子终于平安生下来了。
尔芙力竭地昏睡了过去,甚至都来不及亲眼看下瘦弱如小猫似的孩子,白芷这才有空擦了把脸颊上的汗水,软着腿走出门,大口大口呼吸着房间外的清新空气,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妇人生产,虽然精通医理,却也不妨碍她畏惧满室的血红,只是还不等她喘匀气,瑶琴就带着一身血腥味地凑了上来,连声感谢道:“这次真是多亏你及时赶了过来,不然……”
“别,别……”只来得及捂嘴后退两步,那股难闻的血腥味就刺激得白芷吐了出来。
“你这是怎么了?”瑶琴怀疑地上下打量着,上前一步,低声追问道,虽然她也知道行宫除了四爷和守卫是男子外,里里外外当差的都是太监,而且四爷正在病中,应该就算是有心,也没有精神拉着白芷做出什么荒唐事,但是白芷突然呕吐,还是让她怀疑起来,她怕白芷年少无知被那些个日常就荤段子不离嘴儿的护卫骗着做下错事。
虽然瑶琴没有挑明说,但是她的眼神一直游走在自己的腰间,白芷哪里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又好气、又好笑的摆了摆手,一边扯着帕子擦嘴,一边低声解释道:“我这不是孕吐,我早晨起来,胃里头就有点不舒坦,又一路颠来倒去的,再被你身上的血腥味以刺激,这才突然吐了出来,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对不起。”瑶琴诚恳道歉,递上了条沾着清香的帕子。
“好了,你也是替主子担心而已。”白芷也不是个小气的人,她笑着摆了摆手,顺手接过小宫女送上的清茶漱了漱口,拉着瑶琴走到一旁,低声说道,“小七格格跟着我一块过来,这会儿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先过去找找,你快抱着孩子给梁太医把脉吧,也好早点回房间里安置,小阿哥早产,身子太弱,吹不得风,还需要细细调理一番。”说着话,她就已经走远,迈步往院子外走去。
瑶琴这才反应过来,她还抱着小阿哥呢,忙朝着梁宇轶走去。
转眼三天,庄子上重归平静。
重新清理过的产房里,已经简单洗漱过的尔芙,笑吟吟地瞧着眼前有些简陋的洗三礼。
一张方桌上摆着的红漆木盆里,水里放着瑶琴等宫婢搜罗来的小零碎东西,四爷精心挑选的奶嬷嬷客串的收生婆,熟练的抱着小小阿哥,沾着温热的清水,仔细替小阿哥洗着周身的污秽,嘴里头说着那套不知从何时流传下来的吉利话。
观礼的人,只有尔芙、小七和尔芙身边亲近的宫婢。
“别让孩子着凉了,简单洗洗就是了。”才刚一响盆,尔芙就将枕边放着的荷包塞给了瑶琴,轻声吩咐道,不同于以往足月生产的孩子,小阿哥实在是太瘦弱了些,加之现在正是春日里,外面的风比较大,她还真怕洗三礼折腾一通,反倒将小阿哥弄病了。
奶嬷嬷也明白皇家的孩子贵重,尔芙才出声,她就已经熟练地扯过锦帕,速度飞快地将小阿哥身上的水迹擦拭干净,又取过在阳光下晾晒过的小衣裳,替小阿哥穿戴好,这才恭恭敬敬地送回到了尔芙的身边放好。
“这几日麻烦嬷嬷了。”尔芙含笑说着客气话。
看过热闹的小七,笑着用手指背勾了勾小阿哥嫩呼呼的小脸颊,低声嘟哝着谁也听不清的话,扭头对着尔芙甜甜一笑,道:“本来小七还挺生额娘气的,不过看在小弟弟这么可爱的份上,小七便勉强原谅额娘了,只是额娘以后有事,可不许再瞒着小七了,小七已经长大了,可以替额娘分忧了。”
“好好好,这次是额娘错了,小七最乖了。”
尔芙说着话,伸手点了点小七的脑门,说句实话,也亏得小七来的时候,正好是她在产房里生产,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该用一种什么样的态度和小七解释,她居然为了自己安危,欺瞒自家孩子,任由小七留在府里伤心难过,任由小七被李氏利用拐到行宫。
两母女笑着腻在一块,亲亲热热的说着体己话。
窗外,瑶琴抹了抹眼泪,她已经好些日子没瞧见尔芙如此开心了,她伸手取出袖管里收着的遗书,几下撕了个粉碎,这是尔芙生产前就写好的,在最危险的时候,塞到了她的手里,她偷偷看过书信,信中尔芙拜托四爷要好好照顾她的孩子,要善待她留下的宫人……她明白尔芙是怕四爷会迁怒庄上这些照顾自己的宫人,幸亏这封信没有用上。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能一辈子留在尔芙的身边。
只是这注定是不可能的,连四爷都还不知道,她的来历,并不是那么简单,她其实是康熙帝安排在四爷身边的一根钉子,像她这样的钉子,她不知道四爷府里有多少,但是她却希望她的离开能给四爷和尔芙提个醒。
小阿哥满月前三天,四爷彻底康复了。
瑶琴留下一封书信消失了,尔芙看着瑶琴含泪写下的密信,伸手拂过被泪水晕染开的墨字,幽幽叹了口气,她从古筝突然背叛自己开始,便已经感觉出瑶琴有些不对劲,不愿意怀疑身边人的她,应是将猜忌压在了心底,不去想、不去猜,毕竟这两个人都是四爷安排在她身边的,她却没想到瑶琴和宫里头的那位康熙帝还有这样的联系。
正在她拿着信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四爷过来了。
“你也知道了?”四爷看着整个人都呆若木鸡的尔芙,随手拿过那封掉落在尔芙膝头的书信看了看,随口说道,他也收到了瑶琴发过来的密信,不然他也不会冒险赶到小汤山皇庄来见尔芙,离京足足一月有余的他,本该争分夺秒地处理府中堆积如山的邸报,不过一想到小妮子会为了瑶琴的离去感伤,他便再压抑不住心中对尔芙的想念,急忙赶到了庄上,当看到尔芙正在对书落泪时,他无比庆幸他的选择,要是他没有过来,小妮子怕是又要躲起来自己个儿难过了。
不论是在现代看过的电视剧,还是小说里,往往总有那么一句皇家无真情,但是她几次和康熙帝接触下来,总觉得康熙帝就是一位睿智、慈爱的老人,并没有杀伐果断的帝王霸气,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康熙帝连自家儿子都不信任,居然安排下瑶琴这样的钉子监视,她有些想不通地抬眸看着神色如常的四爷,哽咽着问道:“皇上不是很信任四爷么,为什么要安排钉子在四爷府呢?”
“信任是相互的,便如同爷进宫会给皇上跟前的小太监打赏,只为了问问皇上当时的心情一般,连爷都做不到毫无戒心地对待皇上,又如何让爷无理地要求皇上毫无芥蒂的信任呢,不过爷并没有旁的心思,也不怕皇上安排钉子进府了,起码和兄弟安插进来的钉子相比,这些钉子是真正无害的,不会阴谋算计爷……
这么想想,小妮子是不是觉得心里头舒服多了!”四爷来回摩挲着尔芙的发顶,含笑解释道。
他其实也并不是如表面那般无所谓康熙帝往自己个儿跟前安插探子的行为,不过这本就是皇家常态,他真的并不意外,而且他也更高兴康熙帝无意中破坏了自己个儿在小妮子心目中的崇高形象,别以为他没有瞧出来小妮子瞧着皇上时候是多么的敬仰,那模样就如同万千学子去孔庙拜祭孔圣人的崇敬一般。
小气的四爷是很吃醋这点的。
他笑着将尔芙揽入怀中,轻轻吻了吻尔芙的脑门,瞧着尔芙眉间仍有晦暗,笑着伸手在尔芙怀里摸了一把,压低声音打趣道:“爷可是好长时间都没有往后院走动过了,你要是再不专心些,爷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做出自己个儿都意外的事情来。”
虽然明知道四爷是故意转移话题地逗自己个儿,尔芙还是不自觉地红了脸,她整张脸埋在四爷的怀里,抬手轻轻捶着四爷的肩膀,笑着骂了句,“坏蛋。”
“坏蛋就坏蛋吧,能让小妮子高兴就好了。”四爷没底线地回应着,伸手拍了拍尔芙的后背,仔细替尔芙掖好了被角,这才想起来看看出生不久的小阿哥,他站起身来,走到了梁下吊着的摇篮旁,轻轻推着摇篮,细细打量着才刚刚褪去红皮的小阿哥。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小阿哥的眉眼都没长开,瘦弱得就如同只小猫似的,他却从小阿哥的脸上,看出来和自己个儿有几分相似,这点发现让他高兴坏了,竟然顾不得祖上传下来抱孙不抱子的老礼,直接将软软的小阿哥抱在了怀里,亲了又亲,这才眼神都舍不得在小阿哥身上挪开的,重新坐回到了尔芙的身边。
“切,要是让弘轩看到四爷这么偏心小阿哥,弘轩一定吃醋,你可是从来都没有抱过弘轩那孩子呢!”尔芙不高兴小阿哥才这么丁点大就占据了自己个儿在四爷心目中的地位,她堵着小嘴儿,歪在了软枕上,喃喃道。
“那怎么能可能,弘轩一定会和爷一样疼爱小阿哥的。”四爷很是不以为然地歪头答道,但是却也放下了娇滴滴如同一样的小阿哥,他倒不是怕弘轩知道了吃醋,实在是小阿哥太软了些,他又怕力气小了摔了孩子,又怕力气大了弄疼孩子,一会工夫就折腾出了一身汗,连胳膊都有些酸痛起来,他细心调整了小阿哥的睡姿,自己个儿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躺在了尔芙的腿上,盯着睡着的小阿哥傻笑。
好吧,大难不死的四爷,变得更加随性了些。
尔芙倚着软枕,伸手摸着四爷光溜溜的大脑门,又抓了抓四爷甩在脑后的辫子,贼兮兮地笑了起来,她早就想要好好扯扯四爷的小辫子了,难得这会儿四爷如同个儿控似的没了警醒,她自然要好好闹一闹四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