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藕荷色绣莲花遍地的大襟旗装,外罩着同色滚暗红牙的缎面披风,发梳圆髻,簪戴着一她下了拜帖,还送上了一份不轻不重的礼物示好,便是没有递帖子,她以雍亲王福晋的身份来访,博尔康大人的府邸,也要中门大开地迎接。
尔芙的软轿是直接抬进府里的,纳喇氏更是早就迎到院子里。
她有些局促地搓搓手,对着轿旁伺候的诗兰点点头,迈步走到了轿子旁,隔着轿子问候道:“福晋一路过来辛苦,妾身已经命人在花厅准备午宴,您看咱们现在就过去,还是先去园子里转转呢?”
“福晋,您实在是太客气了!”尔芙说话间,便已经撩着轿帘,走下了软轿。
她稍微整理下旗装,对着纳喇氏颔首一礼,谦和笑道:“我这一路过来,真是脚不沾地,哪里能够算得上是辛苦呢,反倒是要劳烦福晋等候多时,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至于接下来怎么安排,我自然是要客随主便了!”
说完,她很自然地扶起了要屈膝见礼的纳喇氏。
纳喇氏本来还很担心雍亲王福晋不好相处,在厢房里等待的时候,那心里就没有一刻是能够淡然冷静的,这会儿见到尔芙如此和气的模样,倒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忙笑着道:“不辛苦,不辛苦,福晋能够来府里做客,那是妾身的荣幸。
既然福晋还不累,不如咱们一块去花园里走走吧。
恕妾身说句不自谦的话,妾身府上的花园,布置得还真是不错呢!”
“那好,那咱们就一块转转吧。”两人说着话,已经走过衔接前院后宅的垂花门,有说有笑地往博尔康大人后宅的深处走去。
博尔康大人在京中的府邸,并非是祖上留下的老宅子,而是一处新建的宅院。
据纳喇氏所说,这还是纳喇氏过门以后,因为博尔康大人原配留下的两个儿子都各自娶妻生子,原来的宅院住不下了,加之这后母难当,后婆婆更难当,博尔康大人不愿意府里整日都没有安宁,便重新买了块地,新建造了这么一处小而精致的宅院。
建成不久,博尔康大人就将原本的老宅分给了原配留下的一双儿子,自个儿领着自个儿的三五个小妾和才出生不久的小格格齐布琛、与纳喇氏一块搬到了这里。
虽然这里不如原本老宅那般底蕴深厚,镶金包银,但是胜在精致合意。
听纳喇氏这般一介绍,尔芙瞧着眼前这处四进小院,颇为感慨的低喃道:“听福晋这么说,博尔康大人真是个懂得疼人的好夫君啊!”
“嗐,也是被家里那双孩子闹得没法子了!”纳喇氏有些自谦的低声反驳道。
别看纳喇氏这般说,但是尔芙还是能从她眉眼间的轻松欢愉中看出来,她是很满足现下的生活,且为这件事觉得幸福无比。
尔芙见状,她又是摇头叹气道:“我说句不见外的话,咱们的经历挺像,但是我除了有个不错的身份,还真不如你过得如此顺心顺意了!”
说着,她就主动提起了她这次登门拜访的来意。
“我真是觉得挺对不住你家小格格的,都是我和四爷没有教导好弘晖,让那孩子不懂礼数分寸、任性胡来,竟然闹出那样的荒唐事来,所幸没有闹出太严重的后果来,但是我和四爷商量下,觉得还是不能装不知道,装没事发生,所以我们商量着,想出来了一个解决办法。
弘晖给齐布琛小格格私下传信,这事儿怎么都显得有些不尊礼教,但是如果二人成为干兄妹的话,似乎这问题就不那么严重了,日后就算是有人再提起这件事了,也就是自家兄妹的那点事,传不出旁的话来。
说句实话,这已经是我和四爷商量了整晚,这才商量出来的一个办法。
现在就看福晋您和博尔康大人怎么想,能不能让齐布琛格格认我这个干额娘了。”说到最后,尔芙一张脸都憋红了,毕竟替孩子道歉这种事,她真是第一次做,最重要的还是替仇人生的孩子道歉,想想是真憋屈,也是真尴尬。
好在纳喇氏并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性格,或者该说尔芙的身份给她太多压迫感,让她不敢随心所欲地说出满肚子的牢骚,反而还表现出一种感恩戴德的模样,连连陪笑道:“其实也不怪弘晖阿哥,这都是下面人太糊涂,真要怪的话,也是我这个管家的当家主母太疏忽了。”
说打这里,她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疏忽到差点毁了自家齐布琛。”
不过她对于尔芙的提议,还是很感兴趣的。
虽然说博尔康曾多次表示不愿意自家齐布琛和皇室扯上关系,更是下定决心要将齐布琛下嫁,找个家世背景都不如娘家的夫家,免得自家齐布琛嫁到夫家受委屈,但是女儿家的身价还是越贵重越好,有个皇室名头做靠山,有一双实权在握的亲王夫妇给齐布琛做靠山,便是以后自个儿和博尔康都过世了,齐布琛指不上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也不会让她在夫家的日子太难过了。
只是这里面还有个问题,那就是皇子和外臣私交是犯忌讳的事啊。
想到这里,她为了博尔康的钱途,主动问道:“这事是好事,但是妾身的老爷博尔康大人到底是外臣,又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总宪百官,身份比较敏感,实在不好和王爷扯上关系吧!”
说完,她尴尬地笑了笑。
如果不是尔芙态度太和蔼谦和,纳喇氏还真不敢这般直言不讳呢!
对于纳喇氏担心的问题,其实尔芙也曾经和四爷商量过,相比起和皇子有所牵扯的外臣被发现,无非是调职、贬官,问题并不大,但是落到皇子头上,那就是被圈禁的可怕下场,所以她怎么可能稀里糊涂地就过来认一个外臣的掌上明珠做干女儿呢……
只是这里面的细节,实在不好和纳喇氏多说。
所以……她笑呵呵地直接跨过了那些商量细节的过程,说出了结果:“这件事,总归是弘晖的过错,我和他阿玛商量过,他阿玛也为此特地上了奏疏,皇上那边儿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所以你们实在不必为了这件事太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纳喇氏闻言,脸上满是喜色的笑着道。
“既然你们也同意这办法,那不如让我先见见我的小格格齐布琛吧,稍后咱们再商量个合适的日子,正正式式地办上一场认亲宴!”尔芙也是觉得浑身上下轻松了不少,笑呵呵地继续说道。
“好好好,我这就让人叫齐布琛过来,那孩子早就说要过来给福晋请安,只是之前闹出过那样的事情来,她怕尴尬,这才躲到花房那边去了。”纳喇氏欢喜地连称呼都忘记了,连忙张罗道。
说完,她就对着凉亭外候着的丫鬟一挥手,示意小丫鬟去叫齐布琛过来了。
少时片刻,一个梳着小架子头,身穿淡紫色罩砍袖马甲配米白色长袍的小姑娘就随着刚刚离开的小丫鬟过来了。
尔芙抬眸细看,只见迎着阳光走来的小姑娘,皮肤吹弹可破,发髻乌黑油亮,哪怕她装扮素朴,仍然是气质出众、让人一见就觉得讨人喜欢。
齐布琛莲步轻移地来到凉亭里,道:“臣女齐布琛见过雍亲王福晋,福晋万福。”
“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尔芙见状,忙示意诗兰过来扶起见礼的齐布琛,笑着招呼道,她是真得挺喜欢眼前这小妮子的,比起小七的天然萌、天然呆,齐布琛更多些淑女的优雅从容,和眼底的俏皮之态,巧妙得融合在了一块,更显得可爱了。
齐布琛似是有些不大习惯这般和陌生人亲近的感觉,但是碍着礼数规矩,又不好拒绝,整个人很是拘谨地戳在尔芙身边,任由尔芙对她摸头摸脸,一双手无处安放地抓着袍摆,脸上写满了尴尬和窘迫。
最后,还是诗兰发现了齐布琛脸上的小尴尬,忙拉住了要变身怪阿姨的尔芙。
“我是真喜欢这孩子,一不留神就没管住自个儿的手。”尔芙见状,也有些尴尬,她忙收回自个儿还在齐布琛头发上乱摸的手,对着对面而坐的纳喇氏解释道,说着,她又扭头瞧瞧已经快速闪远的齐布琛,轻声安抚道,“你别害怕,我不是怪阿姨,我是真喜欢你这丫头。”
说完,她就忙将手腕上戴着的那支点翠镶红宝石的贵妃镯摘下来,递给了齐布琛。
因为并非是正式的认亲礼,那份超厚重的见面礼,并没有带过来这里,但是头一回见到晚辈,这该给的见面礼,也是不能省的,而且从身上摘下来首饰送给晚辈,亦是一种亲近、重视的表现。
齐布琛接过尔芙递过来的贵妃镯,先是道谢,然后才戴在了手腕上。
这也算是一种态度,表示她是喜欢尔芙送给她的这件礼物的。
虽然初见面,出现了那么一丢丢的小尴尬,但是好在气氛还算融洽和谐,两大一小三人又在凉亭里小坐一会儿,说了会儿不痛不痒的家常体己话,便一块移动到了花厅去准备用午膳了。
午宴,纳喇氏准备得很是丰盛,真可谓是山珍海味俱全。
不过在场的人都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满桌佳肴上,更多的是在联络感情。
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桌上的残羹剩菜都撤了下去,又换上干果攒盒和茶点,继续闲聊,聊来聊去的,纳喇氏又陪着尔芙一块去参观一下齐布琛的闺房,足足又在博尔康大人府上逗留了一个多时辰,待到四爷过来接人,这才告辞离开。
回到府里,尔芙这才甩开禁锢了自个儿大半天的花盆底绣花鞋,整个人瘫倒在了罗汉床上,懒洋洋地夸赞着齐布琛多可爱、多招人喜欢,就是怎么都说不到重点,听得四爷在旁边连连翻着白眼,不得不直接出声询问道:“那认亲礼的事儿,纳喇福晋同意了么?”
“当然同意了,我办事,你放心。”尔芙颇为骄傲地仰头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今个儿朝上就有人借此事生事了!”四爷闻言,点头道。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更得快刀斩乱麻了,不如我明个儿进宫请安的时候,便让法华殿的法师去挑选个合适的日子吧。
左右那些东西都不需要费力置办,请上两个族中长辈做见证,再请上些亲朋好友、朝中众臣来观礼就是了。”尔芙就知道这种事是瞒不住的,尤其是弘晖还接连闹出荒唐事来,便是那些御史言官碍着博尔康大人的面子,本来不想弹劾此事,得知后续发展,估计也会按耐不住的,果不其然就顺着她的猜测来了。
此时此刻,她就剩下一个想法,幸亏昨个儿就让人将拜帖送到了博尔康大人府上,等到过两天再去的话,还不知道博尔康大人和其福晋纳喇氏会怎么想呢,没准还可能认为她们主动提起结干亲的事儿是为了善后补救呢……
尔芙话音一落,四爷就赞同地点了点头,道:“倒是要快些张罗起来了。
昨个儿我陈诉内情的奏疏就直接送到乾清宫去了,今个儿散朝以后,皇阿玛还特地留我在养心殿里说了好一会儿话,估计明后天就会有恩旨传到,到时候宫里还会有些赏赐送过来,你到时候陪着宫里的内侍一块给博尔康府上送过去就是了。”
“行吧,我都记下了!”尔芙敷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