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娘娘点点头,也叹了口气,轻声劝道:“没消息就没消息吧,你也不用太着急了,他是个阿哥,身边有冯宝跟着伺候,出去走走,见见世面,开阔开阔眼界,其实也是件好事,总比整日窝在你那巴掌大的亲王府里头胡思乱想要强些。”
“儿臣也唯有这么想了。”四爷笑笑,点头答道,“俗话说得好,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原本儿臣还真是没有什么体会,但是打从这些孩子们大了,越来越不听管教了,儿臣总算是明白了。”
说完,他有些尴尬地抬头看向了坐在炕上的德妃娘娘。
以前四爷总是觉得德妃娘娘将他交给佟佳皇后抚养,心里想的都是自身尊荣富贵,后来尔芙开解他,他虽然放软态度,算是和德妃娘娘的关系和缓了些,但是却隐隐觉得尔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根本不懂他心里的苦,只是他不愿意辜负尔芙的一片好意,也不想让其他兄弟揪着他和德妃娘娘的关系挑刺,这才顺坡下驴地主动和德妃娘娘亲近起来……
不过随着茉雅琦离家出走、弘晖离府偷跑和小五格格身体孱弱的这些事发生以后,他突然就悟了!
——也许当初德妃娘娘将他交给佟佳皇后抚养,其实是为了他能平安长大呢!
毕竟宫里的水太深了,当时德妃娘娘就是一位不起眼的贵人小主,又是以区区奉茶宫女的身份成为康熙帝的妃嫔,便是有内务府当差的族人相助,但是比起那几位出身显贵、家世煊隆的宫妃娘娘,无异于是家雀对上了盘旋九霄的雄鹰一般,耗尽心力才得以勉强自保,又如何能保护好他这个皇子呢!
那时候宫里的情况,远不是近几年宫里的情况可媲美的,死在阴谋算计里的皇子、皇女就足有两位数,其中确实有身体不好的病秧子,却更多都是身体康健的孩子,便是那些病秧子时有些小病小灾缠身,但是宫里有经验丰富、医术高超的太医、嬷嬷们小心伺候着,怎么就那么容易就夭折过世呢,其中若是没有某些心狠手辣的宫妃下手,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自个儿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降世的,德妃娘娘留他在身边,怎么能护得住……
想到这里,四爷越发后悔自个儿先前不成熟的举动,他确信自个儿错了,因为就算德妃娘娘心里盘算着名分荣宠等好处,但是单单是在千难万难之间,生下自个儿,如此大恩,便不是他能够无视的……
他看向德妃娘娘的眼神,越发温暖,也越发眷恋孺慕之色。
德妃娘娘见状,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眼圈涩涩的,要知道老四是她第一个孩子,在她的心目中,本就是特殊,虽然是从小就养在佟佳皇后的跟前儿,但是她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他,她越是惦记老四,也就越是不敢靠近,因为她怕她的举动引起佟佳皇后的反感,迁怒到老四身上。
当时,她想老四想得狠了,唯有眼巴巴地守在承乾宫宫门外不起眼的角落里。
不过即便是她如此小心翼翼地想要看看老四,还是会引起佟佳皇后的不满,借故罚跪、抄经,早就是习以为常的事了,在她没有去偷看老四之前,她还能趁着每日晨起的请安礼空档,瞧瞧老四那孩子,但是打从那以后,她就再没有在请安礼上见过老四了。
后来的事么,她好不容易熬到佟佳皇后病亟崩逝,本想着能就此将老四接回到自个儿的身边,便是那时候老四已经到住进阿哥所的年纪了,不能和她同住永和宫,但是每日的晨昏定省,她好歹是能够见见老四这孩子。
只是她没想到佟佳皇后是真狠,早已经在病中恳求康熙帝将老四记养在她的名下,代为抚育和记养名下的是有很大区别的,前者为养母子关系,后者则是亲母子关系,也就意味着老四和她德妃乌雅氏再无半点关系,好在康熙帝还算怜悯她乌雅氏生子不已,并未答允佟佳皇后的请求,但是却也不好在佟佳皇后过世后,便将老四交回给她乌雅氏教养了。
原本康熙帝这样的安排,对德妃娘娘和老四之后的相处是没有什么影响,但是佟佳皇后早年就安排在老四跟前儿的宫婢嬷嬷们,却在坚持不懈地挑拨着德妃娘娘和老四之间的关系,这是佟佳氏一族和佟佳皇后早商量好的办法。
因为佟佳氏一族不愿意多年心血白费,放弃掉老四这么一个已经快要成年的皇子,任由德妃娘娘将老四的心都拉拢过去,疏远他们佟佳氏一族。
这些年,德妃娘娘瞧着老四和自个儿生分的样子,她看似是不以为然,心里却早已经是苦海泛波。
因为她知道康熙帝最看重孝道,老四对佟佳皇后的抚育之恩念念不忘,在康熙帝眼里是优点,但是若是她和老四的关系闹僵了,那么康熙帝就会觉得老四淡漠亲情,她不愿意老四好不容易在朝中站稳跟脚儿,却折在和自个儿的关系上,也就唯有苦苦忍耐心中的酸楚和无奈了。
后来就等来了尔芙这个不懂宫规如同愣头青似的侧福晋。
原本德妃娘娘将尔芙指给老四为侧福晋是无奈之举,因为尔芙和老四在宫中碰面的事情,看似不起眼,但是却是件犯忌讳的事,若是没人追根究底,若是没人借机生事,那这件事就会很快地烟消云散,不过这宫里的人怎么可能放过这个能除去老四的好机会呢……
德妃娘娘得知消息的时候,真是恨不能将尔芙这个愣头青的秀女溺死在井里。
不过她也知道这宫里处处都是她那些情敌的眼线耳目,她根本不可能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除掉尔芙,相反她的任何举动都会授人以柄,所以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她这才急忙以老四子嗣不丰、后宅孤零、少有满八旗秀女侍候为由,将一份请旨赐婚的奏表送到康熙帝的御前。
那是她做过的最冒险的决定,因为她根本没有机会调查清楚尔芙的来历背景。
若是尔芙的来历有异,背后有其他宫妃的黑手操控,那么她这份奏疏送到御前去,便可能越描越黑,甚至可能将一颗钉子亲手送进了老四的后院里,所幸……
只能说是庆幸。
德妃娘娘事后调查发现,尔芙的来历,还算干净,本是瓜尔佳氏祜满的福晋郭络罗氏送进宫里来协助和嫔瓜尔佳氏在宫里站稳脚跟儿的棋子,她私心想,也许尔芙是不愿意和姐妹共侍一夫,这才会兵出险招,和宫里这些成年的皇子玩起了偶遇的梗,既然这样的话,那么将尔芙送进老四的府里为侧福晋,便也不是什么坏事。
不过即便是如此,她还是想法子将两个效力于乌雅氏的宫女送到了尔芙的跟前儿。
因为德妃娘娘担心自个儿的安排会害了老四,她宁愿小心些,便是事后被老四误会她的动机,她也在所不惜了。
这也就是尔芙真没有坏心,不然不等乌拉那拉氏出手,她就死在德妃娘娘手里了。
想到这里,德妃娘娘扭头瞧瞧坐在旁边扭手指玩儿的尔芙,露出一抹慈惠的笑容,也是她的冒险之举,让她和老四的关系有了缓和的契机。
那时候,她瞧着瓜尔佳氏尔芙就如同愣头青似的为自个儿和老四想办法缓和关系,心里就别提多高兴了,一向非重大场合就滴酒不沾的她,一向很自律的她,愣是破天荒地喝到酩酊大醉,在宫里对月高歌,真是仪态尽失、狼狈至极。
不过她那会儿是高兴,她高兴她和老四之间的关系,终于有了缓和的可能,但是却远不如现在高兴,因为她真的在老四的眼里看到了老四对自个儿的那份孺慕之情了,和之前敷衍做作的表演大为不同。
她入宫多年,从未如此时这般高兴畅快……
只是德妃娘娘这一高兴,好不容易才擦干的眼泪就又流出来了,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泪中带笑的感慨道:“你存心要将我的眼泪引出来啊,有你这句话,我这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不舒坦了,早知道就不让苏姚去请太医了!”
“额娘,那该请太医还是要请太医的……”四爷笑着将自个儿袖管里的帕子递上,恭声劝道,其实他也看出德妃娘娘为何有如此感慨了,弄得他心里也是一阵感慨,自个儿真是太糊涂了,竟然为了幼年时的那点不痛快,竟然为了宫婢嬷嬷们说的那些混账话,和德妃娘娘生分了这么许多年。
幸好尔芙替自个儿安排好和德妃娘娘缓和关系的契机,不然他要后悔一辈子……
“娘娘,您今个儿哭得有些频繁,知道的是您心里高兴得哭了几场,若是让那些不知道的人瞧见了,还不知道要传出什么样的闲话呢,再说一会儿太医就要过来了,不如让妾身伺候您重新梳洗下吧!”尔芙见状,扭头瞧瞧同样眼泪在眼圈打转转的四爷,笑着劝道。
她可不想被德妃娘娘和四爷的眼泪给淹没了……
“对对对,还是媳妇想得周到,快扶我进内殿去梳洗下,另外我还有些东西要送给你和老四,你也一块拿出来吧!”德妃娘娘到底是宫里浸染大半辈子的老人儿了,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自个儿现在的状态被旁人瞧见要引出多少是非来,胡乱擦着脸上的泪痕,笑着说道。
尔芙闻言,则赶忙起身来到炕边伺候着了。
她半蹲下身子,一边替德妃娘娘整理好微皱的袍摆,一边将脚踏上的鞋子摆正,方便德妃娘娘趿拉着下炕,这才伸手扶着动作有些不方便的德妃娘娘起身,她听着德妃娘娘的闷哼声,有些担心的问道:“娘娘,您是不是有哪里不舒坦?”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这腿上的老毛病了!”德妃娘娘站在脚踏上缓了缓劲,这才皱着眉答道,说着,她就让尔芙扶着自个儿往内殿里走去。
她担心尔芙当着老四的面,追问她这老毛病的由来。
——因为她这老寒腿就是被佟佳皇后罚跪罚出来的,才刚出月子没几天,便被佟佳贵妃惩罚跪在宫门外的风道口里,膝下是冰冷梆硬的鹅卵石小路,身前背后是呼啸而过的北风,连件披风都不让穿,这一下子就落下病根儿了,后来再怎么养都没有养好,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这老寒腿的病症就越明显了。
内殿里,尔芙一边给德妃娘娘拧着湿帕子擦脸,一边观察着德妃娘娘的表情,只见德妃娘娘的眉头越蹙越紧,显然是她这老寒腿的毛病很严重,已经达到连站着都是一种负担了。
“娘娘到旁边坐坐吧!”她将手里的温热帕子递给德妃娘娘,轻声劝道。
“没事,本宫还没有那么矫情呢,缓缓就好了,其实这就是坐着的时间有些久了,冷不丁站起来就觉得不得劲,要真是一阵站着、走着,还不觉得难受!”德妃娘娘擦拭着手脸,闷声答道,同时她已经迈步走到内殿靠窗摆着的妆台前坐下身子了,别看她这嘴上说得坚强,但是这身子骨还真是有些撑不住。
尔芙见状,忙用家伙什把地当间烧着的炭炉往德妃娘娘跟前儿推推。
她虽然不知道德妃娘娘腰腿不适的原因,但是想来暖和些,总会觉得舒坦些,尤其是如德妃娘娘这样年纪的女人,应该最是畏寒怕冷了,身上的小毛病,也多和年轻的时候风寒入骨有关。
“行了,你就别再旁边傻站着了,抓紧替本宫拾辍拾辍妆容吧!”
尔芙闻言,笑着道:“您别看妾身旁的本事不行,但是化妆这门手艺,那妾身是正儿八经的行家里手。”说着,她就露胳膊挽袖子地来到了德妃娘娘身后。
只见她一手拿着装满珍珠粉的瓷盒,一手拿着用上等丝绒制成的粉扑,趁着德妃娘娘皮肤正湿润着,动作轻盈灵巧地用莹白如玉的珍珠粉仔仔细细地替德妃娘娘扑着粉,尤其是眼角和唇角等细纹较多的位置,她玉手扫过之处,登时便如同剥壳鸡蛋那般光滑细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