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芙亲自撑着油纸伞,还很是亲切地邀请梦溪同行,笑着道:“劳烦梦溪姑娘在这里久候了,我这府里临时有些事情脱不开身,倒是连累姑娘要在这里淋雨了。”
梦溪有些不解地抬眸看去,尔芙笑着道:“一点茶钱,给姑娘暖暖身子的。”
这也是正常的人情往来,身居协力宫务的四妃之一德妃娘娘跟前儿的掌事宫女,梦溪收到的各种赏钱,那绝对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连她曾经那个落魄到衣食无着的家里都已经买房置地的富贵起来了,所以她并没有因为这点小钱就和尔芙推推搡搡,笑着往袖管里一收,便客客气气地将尔芙请进了宫门。
宫门内侧,早已经有一的哪里话呢,本宫是老四的亲额娘,你又是老四的嫡福晋,本宫就是你的额娘,这永和宫也就是你的家,既然是到了自个儿家里头,你又何必如此拘谨,你别瞧现在天气暖和了,但是这一场雨下来,还是要抓紧喝碗姜汤暖暖,别着凉。”德妃娘娘则收起了往日里的那副晚娘面孔,也不端着宫妃的谱儿了,一脸体贴周到的招呼道。
只是德妃娘娘越是如此关怀体恤,尔芙就越是心惊胆战。
她捧着热姜茶的手都抖起来了,这铺着软垫的扶手官帽椅,也不再舒适了,坐在上面就如同坐在钉板上一般,她的脸色都白了。
“你这是怎么了?”德妃娘娘见状,满脸不解地发问道。
当然,她并非真的不明白尔芙如此惶恐的原因,只是故意装傻罢了。
尔芙为了不出卖好心透露口风的小太监,不得不抬出乌雅格格诞下死胎的事儿做遮掩了。
随着德妃娘娘一语落地,她就眼圈微红地跪在地上了,哽咽道:“都怪妾身无能,未能照顾好乌雅妹妹和她腹中的胎儿,还请娘娘宽宥。”说完,她就低头哭出声了,这倒不是她猫哭耗子假慈悲,而是她不自觉地想到了四爷可能遇险的猜测,心生悲意地忍不住眼泪了。
德妃娘娘见状,忙迈步走下高台,一边亲手搀扶起跪在地上痛哭不止的尔芙,一边轻声安慰道:“起来吧,这事也不能全怪你。
毕竟你也不能日夜陪伴在赫赫那丫头身边,要怪就怪吴嬷嬷那个刁奴没良心,连亲自抚育长大的孩子都能下黑手。”说完,她还抽出大襟上掖着的帕子,亲手给尔芙擦拭着脸上的泪水,那模样就如同是最慈爱的长辈一般。
不过只有德妃娘娘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就是心虚啊……
如果换做往日,她得知尔芙没能保住乌雅格格这胎儿的话,必定要好好收拾尔芙一通,因为她从康熙帝身边的侍茶宫女走到如今,所图的绝不单单是她一己的尊荣,更是想要封荫家族,大半辈子都在奔着这个目标努力奋斗着,现在她延续乌雅氏兴旺的希望被毁了,便是她知道这事儿不怪尔芙,却也不可能那般平和对待,总是要迁怒到其他人的,而她身边里里外外的人,没有一个人比尔芙更适合成为这个出气筒了。
此时她已经怀疑是老十四暗害了老四,满心都是愧疚,区区希望破灭,又如何呢!
相比起延续母族的兴旺,还是孩子的安危更重要些。
德妃娘娘表现得越无所谓,表现得越通情达理,尔芙就越心慌忐忑……
不过她也知道德妃娘娘请她冒雨进宫,绝对不可能是聊家常这点事,所以她便是恨不能转身就跑地继续自欺欺人下去,却仍然坚定地坐在这里,等着德妃娘娘揭开那层一戳就破的窗户纸。
果然……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德妃娘娘和尔芙又闲谈片刻,便将话题转到了去南边清缴海匪的四爷身上了。
尔芙心里一惊,面上也带出了几分担忧之色,忍不住主动推进话题道:“四爷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的时间,也不知道到差事办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交差,妾身这心里还真挺担心他的安危。
毕竟这次不同以往,就算是区区海匪,但是到底要真刀真枪地开战。
这刀枪无眼,万一……
嗐,妾身这几日真是寝食难安,一闭眼就是整夜整夜地做着噩梦。”
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
尔芙是真不想继续这么胡思乱想下去,就怕自个儿是自己吓自己,万一一切猜测都是巧合呢。
她如此心怀侥幸地想着,但是她却忘记了万一所代表的本就是小概率事件,也忘记了德妃娘娘这些异常反应意味着什么……
德妃娘娘是真不知道该如何将噩耗告诉给尔芙知道了……
同为女子,她对康熙帝的感情,虽然比不得尔芙对四爷的感情笃定,但是她却比任何人都明白四爷对四爷府所有女人的意义,那就是头顶的一片天,而四爷失踪的噩耗,便是天塌地陷般的噩耗,尤其是对尔芙而言。
前有和她关系不睦的嫡长阿哥,后有一众心机叵测的小妾,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就算尔芙对四爷没有半分感情,这会儿怕是也会头痛不已,何况德妃娘娘是知道尔芙和老四之间的情分的,不然就算尔芙脾气再好,却也不会容留弘晖继续在府里生活的,说到底,这都是爱屋及乌啊!
正因为如此,德妃娘娘才会迟迟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过就如同尔芙心里会生出‘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想法,德妃娘娘也有这种感觉,毕竟老四在南边海上失踪的消息,根本不可能永远瞒下去,与其待到日后尔芙没有一点防备地面对各方为难,还不如自个儿先给她透些口风,也算她这个做额娘的,替老四最后照顾尔芙一回吧。
想到这里,德妃娘娘挥手打发了殿里伺候的一众婢仆,只留下尔芙在殿中,咬牙将漳州知府在写给孟佳贵人的家书里的一段话,完完整整地复述了出来。
咔嚓、轰隆隆……
外面天际之上,便如同配合尔芙情绪一般的响起了一阵闷闷的雷声。
她眼圈里隐忍的泪水,登时就顺着两腮流了下来,她眼泪汪汪地瞧着德妃娘娘,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哽咽着问道:“这消息确实么,会不会就是谣传,毕竟皇上那边儿一直没有露出半点口风来啊?”
“我是老四的亲娘,我会和你开这种玩笑么!”德妃娘娘沉声说道。
她也希望老四遇险的消息是谣传,但是将这消息传到宫闱内院的人是漳州知府,朝廷命官,他怎么可能乱传这种消息,难道他是活腻了、得了失心疯……
“想哭就哭个痛快吧,出去以后就不能这般哭了……”
“本宫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你是老四的嫡福晋,四爷府执掌中馈的嫡福晋,现在老四失踪了的消息,还没有传扬开,一旦传开,怕是你们府里就要乱了,所以这个时候你要撑住,你要替他守好后院,别让人钻了空子。”
“你和老四感情好,那就更该为他学会坚强。”
“他不见了,但是我相信他心里还是记挂着你的,你要让他安心些。”
“虽然本宫不知道皇上为何压着老四失踪的消息不提,但是这也是一件好事,起码你有时间做好充足的准备。”
“老四是个有福气的人,便是暂时遇险,必然也能全须全影地回到京里。”
“哭吧,哭够了,那就和本宫好好说说你是怎么打算的……”
“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本以为你和老四都熬出来了,总算是心愿得成,以后就该顺风顺水过日子了,却没想到出现了这种事儿。”
“老四已经失踪了,你要保重身体。”
……
德妃娘娘瞧着默默流泪的尔芙,很是体贴地将一条帕子塞到了尔芙手里,让她能够有东西擦拭眼泪,同时滔滔不绝地说着安慰的话,直说得唾沫都干了,嗓子哑了,尔芙这才抽抽搭搭地止住了哭腔。
她抿抿唇儿,哑着嗓子道:“娘娘,我要去南边找他。”
虽然尔芙并没有赌咒发誓地表示找到四爷的决心,但是她的语气坚定、神色肃正,眼底写满了坚定不移地决心,而且她也并非是在征求德妃娘娘的同意,更像是通知德妃娘娘她要做些什么,这倒是让德妃娘娘不知该怎么拒绝了。
最后,德妃娘娘就剩下了一个理由,那就是……
“你一个女人家,连四九城的城门冲哪边儿开都搞不清楚,你去了能做什么呢?”
不过这个理由,却拦不住主意已定的尔芙,尔芙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条理清晰地解释道:“娘娘,您听我说,我虽然是个见识不多的女人家,但是我是玉牒册上有名有份的四福晋,享亲王之尊,有我在南边坐镇,南边那些自以为天高皇帝远的官员,便不敢在搜寻四爷这事儿上敷衍了,对找到四爷有好处的。”
“这算什么理由呢,那边有老十三和老十四在,不差你一个深闺妇人。”
“娘娘,十三弟和十四弟是皇子,身份尊贵,又统帅水师,但是到底是光头阿哥,并无爵位在身,怕是命令不动那些自恃颇高的地方官员,而我就不同了,我不但是皇上亲封的雍亲王福晋啊,手下还有货通南北的商队,便是远在沿海,也有商号在那边儿,不愁没有人手帮忙搜寻,再说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啊!”
“那你府里这边儿呢,你就不管了?”德妃娘娘被尔芙几句话堵得没词了,愣了好一会儿工夫,这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阻拦理由。
“娘娘,您是掌管宫闱内院宫务的四妃之一,想要临时看顾下王爷府太容易了!”
“你现在是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本宫也不和你多争辩了,你回去再好好想想。”
“娘娘,我主意已定,这绝不是一时冲动。”
“好好好,就算你不是一时冲动,你一个内宅女眷要离京去南边那么远的地方,总归要回去准备准备吧,再说皇上这边儿,也不是你能做主的,还需要皇上恩旨,你还是回去考虑考虑吧,兴许还没等你出京,便已经有好消息传回来了呢!”德妃娘娘瞧着尔芙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只得丢出一个拖字诀来,直接下了逐客令。
尔芙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正殿,站在永和宫门口呆愣片刻,迈步走进了雨帘里。
她已经打定主意,她要去乾清宫求见康熙帝请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