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得好,阎王好斗,小鬼难缠。
一个小太监葛权,于乌拉那拉氏来说就如同蚂蚁一般的存在,捏死他就好像捏死一只臭虫一般容易,可是她却能通过牺牲一个小小的宫女去拉拢这只在德妃娘娘身边能说上话的蚂蚁,对她来说,这笔交易很划算。
至于葛权在她的院子里,居然敢动她的人,将她的脸面彻彻底底的踩在脚底下这件事,她是个有长远眼光、有野心的人,她不会为了一时意气就要了葛权的性命的,她有耐心去等,大可以等到以后陪着四爷俯瞰天下的时候,再为她今天的小小丢脸报个仇。
成王败寇,一时的委曲求全,又算的了什么呢!
只是她忽略了一点,她身边的宫女婢仆,也同样都是人,有各自的想法,当她作为一个主子不保护自己身边的婢仆时,又如何要求这些人对她忠心呢!
随着乌拉那拉氏一言落下,她身侧站着的福嬷嬷和琦珍的脸色都变了变,虽然很快都被收敛一空,可是一直颓坐在地上的秀儿,却将这一幕都看在了眼底。
而另一侧,本来还有些心虚气短的葛权,却如焕发了新生一般,立马就变了副样子,一副小人得志的丑陋样子,连连对着乌拉那拉氏拱手谢恩,连乌拉那拉氏留他在府里用饭都没有停留,满心激动的回宫里给德妃娘娘回信去了。
“秀儿,虽然你跟在我身边时间不长,但是这次到底是我对你不住,不过你放心,你家里人那边,我会给他们一个恩典的,送他们一个出身,让他们在内务府有一席之地的。”送走了葛权以后,乌拉那拉氏让人将如烂泥般瘫在地上的秀儿扶了起来,又让福嬷嬷替秀儿重新梳妆一番,将她打扮得光鲜亮丽起来,这才移步到她的身侧,抚摸着秀儿发顶簪着的那支缀小珍珠花蕊的桃红色绢花,语重心长的说道。
好一番恩典,秀儿心中怨恨满满,脸上却是一番认命的死灰表情,嘴角扯出一缕苦涩的笑容,对着乌拉那拉氏就盈盈拜了下去,谢恩道:“奴婢被葛权轻薄,已然是丢尽了主子的脸面,甚至还为主子惹下了不小的麻烦,主子不但不曾责怪奴婢,还要送奴婢家人这么一场造化,奴婢谢主子恩典。”
“我知道你也委屈,可是这女子一辈子不就是委屈过的。”乌拉那拉氏哪里会不明白秀儿心底的怨恨,但是她看来,这一切都是小问题,所以也就没放在心上,甚至还故作聪明的诉起了自己的委屈,想让秀儿明白是人就都有委屈,哪怕如她是亲王福晋,堂堂皇亲国戚,亦是有委屈的。
秀儿越听,心中就越是恨,可是面上却流露出了些许的委屈来,最终在乌拉那拉氏的唠叨声中,她嘤嘤哭了出来,更失态的抱住了乌拉那拉氏,仿佛已然忘记了身份之间的巨大差异一般,只想寻找一个与她一般苦命女人相依相偎。
而乌拉那拉氏直到此时,才真真正正的放下了心。
这人的心里有恨,那就算是再委屈,也绝对不会在仇人面前落泪,就如同她眼看着四爷宠溺尔芙,心里酸酸涩涩的就好像喝了几坛老陈醋一般的难受,可是她都将流到眼底的泪水吞回到了肚子里,只为了她不愿意成为尔芙那样菟丝花一样的女人,也为了不在尔芙跟前将脸面丢彻底。
刚刚秀儿隐忍的样子,就如同她在尔芙跟前一般。
她虽然是不在乎一个如蝼蚁般存在的小人物的恨意,可是若是这个小蝼蚁能为自己所用,那也是一份不错的助力。
想到这里,她话锋一转,一边低声安抚着哭个不停的秀儿,一边将葛权轻薄秀儿的事情,将她不曾回护身边人的错误,转嫁到了尔芙冒冒失失地闯进宗人府,这才引来德妃娘娘命葛权过府责问的身上,潜台词就是如果不是尔芙这般莽撞,那么于秀儿而言如恶魔般的葛权就不会来,也不会出现轻薄秀儿的事情,乌拉那拉氏希望借此,把这个将她恨到了骨子里的秀儿,彻底拉拢到她的阵营中,与她同仇敌忾的恨上尔芙。
秀儿不是傻子,虽说乌拉那拉氏安排福嬷嬷去圆明园接尔芙回府的事情,她并不了解内情,可是却也明白乌拉那拉氏这般作为是真正的不存好意的,若是她是尔芙,她也会选择置之死地而后生,而乌拉那拉氏放任她被人欺负、轻薄不管,甚至将她推入火坑的行为,她却是看得清楚的,也记得清楚的,她不会恨错人。
当然,如果能借着恨上尔芙,与乌拉那拉氏站到同一阵营,获取乌拉那拉氏的信任,以便她的报仇之路,走得更顺畅些,她也不会拒绝的。
秀儿心里很乱,嘤嘤哭着,却也表示了对乌拉那拉氏所说话的赞同,那可人疼的模样,看得同为女人的琦珍都是心头一软,想要劝乌拉那拉氏放弃将秀儿送给葛权糟蹋的打算,可是一想到乌拉那拉氏的性子,她到嘴边的话就吞了回去。
兔死狐悲,鸟尽弓藏。
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琦珍心里涌起一丝寒意,也正因为这丝寒意,她才选择了明哲保身,她怕她劝阻乌拉那拉氏的行为会引起乌拉那拉氏的戒心,也怕乌拉那拉氏会迁怒的将她送给葛权,她虽然不打算嫁人,可是也不打算和一个太监相伴一生。
日落西沉,天色渐晚。
往日艳霞满天的夕阳美景并未出现,如秀儿心情一般沉重的大块阴云将碧蓝色的天空,渲染成了灰黑色,明明不过是傍晚时分,竟显得如同下弦月的深夜一般晦暗,她紧紧地攥着装着一套赤金头面、百两银票、并几件乌拉那拉氏赏下来的旧衣裳的小包袱,随着福嬷嬷走出了四爷府的角门,坐上了早已经等在那里的一顶灰突突的小轿。
猫耳朵胡同,位于外城的西南角上,小小的四合院中,两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迎了出来,这算是乌拉那拉氏送给她的一个小礼物吧,以后她秀儿就不是府中那个伺候人的奴仆了,也能过上让人伺候的日子,但是她却半点都不感谢乌拉那拉氏。
“秀儿,嬷嬷就送你到这里了。
有两句话,嬷嬷和你说说,那葛权虽说是个太监,但是也并非是个不知道冷热的浑人,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以后你若是有什么麻烦解决不了就让人给嬷嬷送个信,想来主子爷不会不管你的。”福嬷嬷领着秀儿将小院里里外外都转了一圈,这才打发了两个紧随伺候的小丫鬟,陪着尔芙进了上房的堂屋说话。
说到最后,她才有些犹豫的从袖管里抽出了一叠叠着的契纸,吞吞吐吐的说道:“这个你收着,这是半夏和白芷两个丫头的卖身契,有了这个,你也好拿捏住那俩丫头!”
秀儿随手接过,便觉得厚度有些不对劲,但是当着福嬷嬷的面,她也没有打开查看,又陪着福嬷嬷说了会家长里短的闲话,听着福嬷嬷说了一套安慰人的老话儿,这才叫了一直在小院里转悠着的半夏和白芷,将福嬷嬷送出了院门口,转身回到了房间里。
重新回到房间里,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一切,秀儿并没有让乌拉那拉氏送给她的半夏和白芷在跟前伺候着,而是将那叠福嬷嬷交给她的契纸拿在了手里。
契纸中,居然夹着一张叠成了蝴蝶状的罗纹纸。
带着几分好奇、几分猜测,秀儿动作轻柔的将蝴蝶拆开,看着上面媲美狗爬字的几个墨字,她居然笑了,这还是她一天中的第一次微笑,只是并不是开心的笑容,而是一抹夹杂着恨意的冷笑,同时在心中暗讽道:乌拉那拉氏果然是个大家族培养出的治家好手。
纸上,只有一句话,或者说是几个字——契纸是假的。
从这张纸上的字迹来看,秀儿看不出写信的人是谁,但是从这句话的内容来看,她却能看出写信人是乌拉那拉氏身边信任的人,不然也不会发现乌拉那拉氏这么隐蔽的事情。
乌拉那拉氏对她这个小蚂蚁,还真是很上心。
想到这里,秀儿不以为然的将那两张叠在一起的契纸,随手塞到了妆台的小抽屉里,同时将乌拉那拉氏赏给她的那套头面,也放在了上头摆着的妆匣中。
做完了这些以后,她才走出房门,将已经回到倒座房里休息的半夏和白芷叫到了跟前儿。
“姑娘,您叫我们?”说话的是半夏。
半夏比白芷稍大两岁,瞧着有十一二岁的样子,身量已经渐渐张开,配合着精致深邃的五官,打眼就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秀儿笑着对二人招了招手,指着内室圆桌旁的绣墩,柔声说道:“都坐下吧,我这里没那么大的规矩,这会儿叫你们过来,也就是想和你们说说话、互相熟悉熟悉。”
虽然秀儿的话说得很是和气,可是半夏和白芷仍是不敢有半点松懈,不过两人看秀儿的眼神,又不甚相同。
秀儿能很清楚的从二人的眼神中,看到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
一是容貌姿色都不错的半夏,她的眼中有着一丝鄙夷和不屑,以及连半点隐藏都没有的野心,而白芷则更多的是懵懂,一种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和眼底深处藏着的一丝担忧。
“我原本就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婢仆,难得主子垂帘,赏了一份脸面,最是能明白你们的苦,所以我也不会太过为难你们的,以后咱们就当姐妹处就是了,也不需要太在意那些人牙子教给你们的规矩。”秀儿拉着两人说了一会闲话,身子也有些累了,这才丢下一句敞亮话,便领着两人往之前就看到的小厨房,一块去准备晚饭和热水了。
一夜无话,同样无话的,还有住在宗人府的尔芙童鞋。
尔芙表示她终于体验到了什么叫食不下咽、睡不安枕了,要不是有丫儿和瑶琴一直在旁边安慰着她,她估计自己个儿都能胡思乱想的疯了。
这不,天还没亮,月亮都没有下山,她就顶着两个媲美国宝的黑眼圈,抓着一头如鸟窝似的头发,好像个幽魂似的从床上爬了起来,一脚就踩在了在她床前上夜的瑶琴身上,摔成了滚地虫。
“主子,您可摔到哪里了?”瑶琴顾不上身上就穿了一袭寝衣就忙爬到了尔芙跟前,一边借着月光将尔芙从地上扶了起来,一边忙摸到火折子,点亮了内室中的烛台,满是担忧的检查着尔芙的伤势。
尔芙茫然地摇了摇头,指了指手肘位置,笑着道:“别担心,我没什么事,只手肘撞了下桌腿,瞧瞧,连颜色都没怎么变,也不疼不肿的。
反倒是你,我刚才踩痛你了吧!”说着话,尔芙就拉着瑶琴坐在了身边的绣墩上。
瑶琴有些腼腆的笑了笑,指了指小肚子的位置,低声道:“奴婢还好,就是奴婢这些日子有些胖了,主子刚才起身的时候,只好踩在奴婢腰间的嫩肉了。”
“你一会儿去找找带来的行李,我记得有专治红肿的药膏的。”尔芙闻言点了点头,突然袭击的撩开了瑶琴寝衣的一角,果然看到瑶琴左侧的腰上红了好大的一块,想来是疼得很,忙指了指一侧的衣柜,柔声说道。
瑶琴羞涩地点了点头,脸红红地挪到了衣柜前,就着不算亮的烛光就翻找起来,果然就从压在最下面的一个小箱子里,发现了好大一堆瓶瓶罐罐的小药瓶,其中就有尔芙所说的那个消红肿的凝玉膏。
“你就别穿了,抓紧把药上了!”只是瑶琴可不好意思当着尔芙宽衣解带的往腰上上药,找出来就放在了桌上,忙拎着她摆在枕头旁的衣裳就往身上披,看得尔芙一呲牙,忙上前阻拦下了瑶琴的动作,一把就将瑶琴按在了床上,亲自替瑶琴擦起了药膏。
等上完药,瑶琴的脸都红成了红苹果了。
尔芙也不理她,扯着帕子擦了擦手,就径自起身往净室里洗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