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面的琴,有细密流水般的质感,连珠式样,随手一拨,?an ?e?n ?en`org
凌妆注目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青烟。
此香是她自制,味若龙诞,却比龙诞更沁人心脾,当然,若不曾吃下解药的人嗅上盏茶时分,毒发则瞬息之间毙命。
凌妆到底心软,点香前,在午膳中散入了解药,分赐予宫人。
只是容承宁到底会不会来,还是个未知数。
想来以他的自信,应该不会顾忌什么,何况一直是忠孝节义化身的律王,在众朝臣面前,还会给她这点面子。
只要他会来,想必总是逃不过天下第一名琴的诱惑,一曲弹毕,时间就足够了。
她回到琴对面的蒲团上坐下,摒除杂念。
这样的事,若是顾虑太多也许就做不了。
凭大殷朝臣的尿性,容承宁死了,局面会大不一样。
从知道是他一手布的局,制造了瘟疫,引诱容汐玦和父亲出海去时,她已定下了这个计较。
若事败,不过一死而已。
等待中,时间流逝得缓慢,听到外间响起郭显臣的通禀声时,凌妆似觉等了百年。
静室的门徐徐向两边打开,一身素服的容承宁站在门外。
年未弱冠的少年,生得格外秀美,此时缟素已除,他头上戴着洁白簪珠的束发白玉小冠,身着九团龙灵仙纹白褶袍,曳撒上配龙赶珠、海水江牙及八宝纹,面如美玉,目似明星。
门在他背后轻轻阖上。
光洁的地板中间搁了个清漆托盘,上头摆着一套兔钮莲纹天青釉汝窑茶具,明窗照影,恰似雨过天晴后、云开雾散时,九霄澄淡辽远的那一种蓝。
室内香烟袅袅人静好。
容承宁凤眸微张,似有一簇火焰升起,脸含笑意:“不知皇后有何事相商?”
凌妆双手交叠身前,踞坐地上向他略略颔首,缓声道:“王爷不日登基,尚有几事拜托。”
容承宁目光一转,已看到凌妆对面三尺开外放着的琴,果然一怔道:“春雷?”似是久违了的模样。
“今日清理宫藏,偶见宝琴,在我手上倒是暴殄天物了。”
容承宁哈哈一笑,俯身轻轻一拨,“叮咚”两声,婉转圆润,抬起头,目中晶亮一片,直望进凌妆眼中,道:“既蒙皇后赠琴,怎能不献上一阙?”
凌妆绽开淡淡的笑容:“想七夕夜初闻王爷抚琴,如听天籁,今日王爷有此雅兴,倒是我的福气。”
容承宁光华绽放,似十分高兴,方想说什么,忽地长眉斜飞、脸色微变,大步走过来。
凌妆心头一凛。
容承宁走至中间,提起那只天青釉茶壶,径直走到她身边,“铿”地一声揭开香炉盖子,将一壶碧螺春倾了半壶下去。
凌妆呼吸几乎骤停。
他居然发现了!
究竟怎么发现的?
对自己的医术她向来颇为自负,此香纯正清淡,绝对不参杂任何药味,实在想不出他是怎么闻出来的。
她的头脑嗡嗡作响,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凭他的武功,只怕一瞬间就可以拗断自己的脖子……
容承宁已经过去打开了两面的窗户,一阵深秋的冷风灌进来,很快拂去一室暖香。
他在窗前站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回过头。
凌妆渐渐从吃惊变做讶然。
他看上去面色从容,似乎并没有发生任何事,方才的举止好像只是闻不惯那种香,然而又没有任何的言语解释,踱至中间,将茶壶轻轻搁回茶盘,在春雷琴后坐了下来。
如果说初开门的时候他的目光如火,那么,此刻就如冰刀。
才闪现一丝侥幸之念的凌妆感觉被兜头浇了盆水。
世上哪有那般巧的事!他自然是发现了。
“皇后想听什么?”容承宁淡淡地开口,泉水般的清韵,不带一丝情绪。
对着眼前这如仙似妖的人物,凌妆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下意识地应:“请便。”
他低头,流亮的音节自指尖泻出。
凌妆初时还处于惶恐迷乱中,数声之后,胸中杂念渐消,只觉得这曲子熟悉无比,调子亦是听惯的,然而她眼前似现了一只涅火而生的凤,翱翔于梧桐之上,身披五色,鸣中五音,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飮,百鸟拜伏环绕。
它看中了一只凰,嘹亮地鸣叫着,时而热烈奔放,时而深挚缠绵,翔舞天际,旖旎绵邈。终于凰随律而动,与凤同舞……耳边流离着清新明快的天音,凤凰交合,百花齐放。
凌妆胸中突起芸芸人海,知音难觅之叹。
琴声至高亢处,忽戛然而止。
凌妆微怔,徐徐清醒过来,方才那知音难觅之叹,明明是操琴的人发出,为何会变成自身的感悟?
琴艺高超者,莫过于此。
一曲未竟,她心里竟隐隐生出遗憾。
容承宁一双白玉般的手平按着琴弦,似心潮起伏,又似压抑着怒气,终未吐一个字,推案而起,也不作别,唰地推开门举步就走。
静室外的人还沉醉在琴声中不能自拔,呆愣愣地望着那抹洁白的身影消失在长乐宫凤藻金阙的楼头。
灵魂归体,凌妆这才发觉,方才他弹的,是一曲极寻常的《凤求凰》,只是曲调加了些变化,代替了引吭而歌。
刘氏尚不知就里,随着卢氏一同入室,眼神中还带着无限的向往崇拜,叹道:“景律皇的琴艺出神入化,真不知他若操琴而歌,会是何等景况。”
卢氏侧目横了她一眼。
刘氏到底年轻,面红过耳,呐呐道:“只是惑于琴音,敦夫人难道不觉得么?”
凌妆揭开青铜博山炉盖,取出里头刚燃了一小段的线香,幽幽一叹。
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此人到底出身于皇宫,玩手腕,论计谋,别说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就是心思纯定的容汐玦,又哪里能与他同日而语。
竟连唯一笃定的医道,在他面前也施展不开。
凌妆想起无端失窃的医书,唇边泛起一抹讥讽的笑,将线香丢回炉中,道:“此香恶俗,碾碎丢到御水沟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