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色微朦.沉甸甸的云层密布.无风.微雨.一行六人.打着雨伞.穿过大片农田.走到了一处坟前.
枯草连冢.遍野哀鸿.
石碑无字.光秃秃的立在那里.经受风雨的侵袭.
“这是片乱坟冢.无名无姓之人皆埋在此处.可怜我家小姐.身后竟如此凄凉.”一到此处.惠儿的泪水根本忍不住.抽抽噎噎.断断续续.
魏奉庭面色悲苦.噌的一声跪倒在坟前.喉咙中嘶哑翻滚.隐有悲戚.
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
安陵见状.转身离去.留给他一个人的安静之地.
马竞见状.也赶紧跟上.
惠儿的夫君.扶着惠儿.也转身离的远些.
小雨湿漉漉的.很快打湿了魏奉庭穿着的大氅.幸好是毛皮的.防水.也不是太冷.
雨水混在脸上.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
“白秋露.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我以为是你负了我.沒想到.到头來.却是我魏奉庭负了你.”
“我负了你.娶了那个毒妇.你一定都知道吧.”
“为何你不來长安找我.还是你知道.找到我也沒有任何用处了.木已成舟.”
“我们的孩子.孩子如果能活下來.一定像你一样聪慧善良吧.”
魏奉庭终于再也忍不住喉咙中的哭声.他削薄的身躯紧紧抱着石板.肩部微微抖动着.哀鸣至及.
狼王丧妻.尚且长夜哀鸣久留不去.何况是人呢.
惠儿在远方见状.心中也泛起一丝怜悯.小姐也能安息了吧.
良久之后.魏奉庭似是冷静下來.白皙的双手用力的拽下孤坟上的野草.细嫩的皮肉被勒出道道红痕.可他仿若未觉.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微笑.很享受的模样.
安陵在田野四周转了一圈.再回到坟前时.发现土坟已经被挖开了打半.现在正是初冬时节.泥土被冻的很硬.也不知魏奉庭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才能挖开这座坟.
手上沾满泥土.指甲断裂翻飞.隐约间已经泥土中掺杂的红色血迹.
安陵轻叹.这又是何苦呢!
“老爷.我來帮你.”马竞跑到坟前.协助魏奉庭挖坟.
魏奉庭并未拒绝.也未说些什么.只是执着的做着一个动作.
当初下坟时本就埋的不深.不多时.二人便摸到薄薄的棺材.魏奉庭一激动.直接站在坑中.挥去表面泥土.
惠儿的丈夫站在一侧.有些不明的看着坟内的两人.不是带了挖坟的工具吗.怎么都不用啊.
“咯吱咯吱.”棺材盖被掀开.露出内里.
奇异的.棺材内沒有任何腐烂的臭味.只有皮包着骨头的女人.穿着一身红色的嫁衣.青丝披散.若不是太瘦.简直像是个活生生的人.
马竞吓了一跳.往后一倒.这个女人的眼睛竟然是睁开的.漆黑沒有光泽.直勾勾的看着天际.
魏奉庭用衣服擦干净手上的泥土.小心翼翼的报出坟中的女子.惠儿撑着竹伞赶紧上前.有些疑惑的问:“小姐.小姐的尸体为什么沒有腐烂.都已经下葬一年多了.”
听到此言.马竞又是大了一个哆嗦.脖子后面凉凉的.感觉好生诡异.
“先回去再说.这雨越下越大了.”安陵道.
众人闻言.莫不颔首.赶了回去.
农家小院中.白秋露的尸身躺在床上.在这阴雨绵湿的天气中.显得格外诡异.
安陵坐在正厅.看着这湿气沉沉的雨水不知再想些什么.
惠儿欲言又止.最终鼓起勇气道:“安陵先生.这真的要把小姐尸身烧了吗.”在这里.尸身不能损坏.需要入土为安.现在竟然要把小姐的尸身挖出.还要焚烧.惠儿实在有些接受不了.
“恩.不过这也要看魏大人的意思.”安陵安抚一笑.
“哦.”惠儿有些低落.坐在桌前不再言语.
不多时.魏奉庭走了出來.满脸低沉落魄.“还请安陵先生相助.将秋露的尸身焚烧了吧!”
“魏公子.真的要这么做么.”惠儿一脸不忍.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永不分离.即是秋露所愿.亦是南枝所愿.”魏奉庭笑了.苍白单薄的面容上带着些许笑意和向往.
安陵微微颔首.转身走进侧屋.
白秋露平稳的躺在床上.幽幽的瞳孔已经闭上.一片安然.
一点幽冥冷焰出现在安陵的指尖.跳跃摇曳.像是闻到了什么美味之物.突然飞射而去.落在白秋露的尸身上.星火燎原.白色的火焰中.尸身若隐若现.片刻.白光凝聚成一点.游丝收回.而床面上.独留一叠灰白灰烬再床铺之上.长袖挥动.粉末状的白灰便落到一方茶盏中.
魏奉庭看着桌面上的茶盏.心有揣揣.然后取了热水冲开.一口饮下.
马竞打了个寒颤.惠儿及丈夫也是一脸不忍.
安陵眉眼不动声色.却也有些膈应.果然.都是狠人啊.
告别了惠儿.三人驾着马车回程.
朝阳日暮.夜色宁静.多日不曾安眠的魏奉庭沉沉的睡在马车中.
梦境中.他又來到了那片黑暗之地.寒潭中血色尽褪.水澈幽深.那股馨香却久经不散.
魏奉庭定了定神.不再似曾前那般惧怕.
一步一步.湖水微凉.淹沒他的腰际.胸口.下巴.及头顶.他屏住呼吸.努力像寒潭底游去.登时.一抹温凉握住他的脚腕.那是一具精美如玉的骸骨.被魏奉庭从湖底拉起.十指相扣.尸骨身上肌肤随即生长而出.在水中盈盈笑着看着魏奉庭.正是白秋露的面容.
“秋露.”魏奉庭张口叫道.湖水迅速涌入口中.将他呛醒过來.
“怎么.还做噩梦吗.”安陵睁开眼.疑惑的问道.
“不是.是美梦.”魏奉庭轻笑.
安陵明眸微闪.不再言语.
......
“夫人.老爷回來了.请您去正厅.”魏府后院.一名青衣丫鬟小心翼翼的对着铜镜前的刘香儿说道.
刘香儿闻言一楞.随即喜笑开來.对着铜镜将自己仔细打量了一番.看着当丫鬟时被磋磨的粗糙皮肤.心中微恼.不过想到自己现在可是官太太.哪里还羡慕富家小姐生活.
手指翻开妆盒.取出一根华丽的绞金丝镂空掐花金簪插在云鬓上.对着铜镜.满意的笑了笑.扶着丫鬟的手臂走向正厅.
“夫君.”一声软糯的呼唤.
魏奉庭抬起头.目光稍显迷离.一身雍容华贵.与当初的丫鬟打扮天差地别.陌生又熟悉的容颜在魏奉庭脑海中的交叠.令他心中郁气越延越深.
是什么.是嫉妒、还是富贵.总之魏奉庭.对这个枕侧的女子.这么多年.他也沒有看清楚.这个女子身躯下的面孔.
是谨慎小心.是娇弱如花.还是狼子野心.恶毒至极.
“夫君.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你一直盯着我看.”香儿的笑容有些僵硬.纤细的手指不明所以的抚上自己的脸庞.
老爷的表情.好生怪异.
魏奉庭看着那凸起的肚子.目光微动.这是他的亲生骨肉.无论她的母亲做了多大的错事.稚子何辜啊.
这么多年的夫妻.也不是沒有丝毫情分啊.
“沒什么.只是连日赶路有些累了.”魏奉庭收回目光.神色有些冷.更多的却是疲惫.一股由心而生的疲惫.
“那香儿给夫君捏捏肩膀.松松筋骨.”香儿娇笑的走近魏奉庭.一脸温柔小意.她知道魏奉庭跟普遍的男子一样.自尊心很强.女子若是娇弱.夫君便越是喜欢.
“不用了.你还怀着身孕.先坐下吧.莫累着了.”
香儿尴尬的收回手指.有些疑惑的看着魏奉庭.听话的坐在一旁椅子上.
“你.有听说白府的事情吗.”魏奉庭还是突然问道.话语在他的喉咙里翻了几转.还是吐了出來.
“白府.什么白府.”香儿脸色骤白.小心的盯着魏奉庭的脸色.老爷这是知道什么了吗.
“永嘉、白府.你曾经的主家.夫人莫不是忘记了吧.”
闻言.香儿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一种被侮辱的感觉的涌上心头.可是.这个人是她的夫君.不是别人.可更是如此.才令她更为心疼.
“夫君.莫不是听到了什么.为何会这么问.”香儿明眸里挂着点点泪水.欲坠似坠.楚楚可怜.她知道.夫君最喜欢女子的这种姿态.令人怜惜.
“只是偶有闻言.听闻白老爷去了.”魏奉庭盯着妻子漆黑的瞳孔.那里惊惧、害怕、还有一丝残忍.这便是他真实的夫人吗.
香儿略微松了一口气道:“香儿不太清楚.不过当年离开时.老爷身体就不太好.”说到白老爷.夫君还是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吗.不由悲从心起.她为夫君做了那么多.手上沾满了那么多的血水.为何夫君还是不能忘记那个女人.
好恨、好怨、但是.夫君终究是我的.纵使他的心不在这里.
伸手摸了摸凸起的肚子.我才是名正言顺的魏家夫人.
“是吗.”
“我还有事.先回书房了.”魏奉庭起身.略显疲惫的声音渐行渐远.
香儿惊愕的瞪大眼睛.夫君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