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乐府宽大的马路两侧.种着许多银杏树.此时已是秋日.风丝微寒.每每刮过树枝.便会落下片片叶雨.颇感萧瑟.
正巧昨日雨水不停.打落下许多银杏叶.铺面地面.朵朵若菊.满堆若金.锦靴踩在上面.绵软阴湿.略有虚浮之感.
安陵一袭青衣华贵.眉眼柔和.姿态悠然.风华自生.身后跟着宿醉未醒的方哲.本一个华贵公子.现在活脱脱像个小厮.
“一叶落而知秋.可夏日.却仿佛还是昨日.”方哲看着满地黄叶.微微感慨说道.
黄叶若金.踩在脚下.不正是视金银为粪土的意思吗.然而世间真正的清高之士.当是寥寥无几.
纵观整个清乐府.也多为沽名钓誉之徒.他们所有的.锦瑟.玉笛.排箫.七弦琴.每一样.何曾下过数百金.方哲略有些嘲讽的想着.
“昨日已是昨日黄花.明日不过是水月镜花.重要的是此时此刻.你的选择.”安陵突然说了一句.其中似是隐含着些许意味.却又令人猜之不透.
“无论对错.方哲无悔.”少年清秀的眉眼坚定.一往无前.
少年轻狂.总是执拗.只有在经历世事之后.他们才会成长.明白对错.
可何不是.少年的情感最为真挚.爱情往往盲目.成人的爱情总是讲究利弊.中间掺杂着诸多虚假.令人唏嘘.
“安陵先生.我们到了.”方哲停留在一栋高大的门庭前.白墙绿瓦.朱门宽扁.金漆大字.富丽堂皇.煌煌灼眼.
“走吧.”方哲定了定心.从牌匾上移开目光.
父亲.只要将白骨姑娘救出.让她重新转世投胎.我一定会好好肩负起方府的责任.光耀方府门楣.
“少爷您回來了.您一夜未归.老爷发了好大的火.正找着你呢.”守门的小厮眼睛伶俐.看见方哲赶紧跑了过來说道.
“好的.我知晓了.”方哲挥开小厮.心中略有些不安.
“安陵先生.请.”方哲道.
“恩.”
二人走进园内.不顾园内的景致.匆匆穿过长长的水榭连廊.谁知.刚要进入后院.竟然在门庭处遇到刚从后院里走出來方恒.
方恒依旧身材消瘦.面容上始终朦胧着一层阴暗的薄纱.令人感觉些许刻薄又不自觉紧张.那轻飘飘的一眼扫來.让人如临深渊.
方哲有些微矗.低声唤道:“父亲.”
方恒似是想说些什么.薄唇微抿.突然抬眸上下打量了安陵一番.
青衣飘逸.低调高雅.面容俊秀.气度风华.眉宇安然.显然是虚怀若谷.处之泰然.不畏方府富贵.
“哲儿.这位公子是何人.”方恒问道.
“在下安陵容.见过方公.”安陵微微拱手作礼.温文尔雅.
方恒微微颔首.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却又不知在哪里听过一般.
“父亲.安陵先生是我昨日新结交的好友.人品豁达.通史书.精六艺.昨日一番闲谈.孩儿觉得相见恨晚.遂不知不觉竟打搅了先生.在先生房舍中秉烛夜谈.忘了时辰.还请父亲莫要怪罪.”方哲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希望父亲莫在此时多做纠缠.他现在可是心急如焚.归心似箭.
方哲皱起的眉头有些松动.但不知为何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尤其是面对安陵的时候.
“既然安陵公子如此大才.不若去扫荷居畅谈一番.”方恒突然邀请安陵.让方哲搓手不及.
“父亲.我和安陵先生还有事情.不如您......”方哲满脸焦急说道.为何事情若此多的波折.
“有何事情.不如说与我听听.”方恒目光幽深.轻飘飘的一眼.竟令方哲说不出话來.
“哲儿.这里是后院庭花门.你带男子进入.我还沒追究与你.你将及弱冠之年.这后院也应少去.除了给你母亲请安.也应该避避.”方恒突然冷下面容.肃声斥责.
“是.父亲.”方哲一脸不甘.却不敢顶撞.只得哑口不言.
“不知安陵公子意下如何.”方恒面色稍松.冷然之色减淡.温和有致.
方哲期盼的看着安陵.希望他能有应对之法.
安陵扬眉轻笑.自是不会拒绝.“方公盛情.安陵却之不恭.”
“请.”方恒轻挥衣袖.云纹蹁跹.活灵活现.风骨卓绝.
安陵站在其身侧.自当风华不减.暗纹绣竹.亭亭而立.走动间若行云流水.风度翩翩.
两人相携而去.徒留在身后的方恒急的直跺脚.不过此时也沒有其他良策.只能亦步亦趋跟上两人.
扫荷居是一座清雅的居所.是方恒继承家族之位后.特令工匠翻新修整.规建出的独立院所.偌大的院中只有一池碧塘.池中在中着青莲.盛夏时茂密繁盛的荷叶覆盖在池水上方.荷花盈盈而立.别有一番风情.
而此时已是秋季.红花凋谢.嫩绿退去.荷叶萎靡.萧瑟凄凉的搭耸着.秋风起时.刮动风丝.也颇有一番风味.
“留得残荷听雨声.方公果然颇有雅致.不愧是音律世家.”安陵看着那一池碧叶.星眸深深.唇角勾起.赞叹说道.
碧水很清.荷叶很浓.昨日雨水密集.池塘下方泥泞之气皆被翻涌而出.腐烂的莲藕气味中似夹杂这一丝尸体腐烂的腥味.因此.安陵赞叹的自不止是荷花那么简单.
“公子也喜欢荷花.荷花这种植物.素不娇贵.只要有烂泥可以扎根.便能从腐烂泥气中破土而出.谁知其花.却偏生的如此之清白.香味清远.也属苦尽甘來.难能可贵.”
三人徐步走进房舍.一目望去.密密麻麻的书籍摆满了墙壁.一张宽大的木桌.文房四宝皆列其上.
四周还摆放着众多琴瑟.玉箫.箜篌.竹笛.等物件.
“这里是我制笛的地方.四周清静.无人吵闹.也安的下心來.”方恒目光流连而过.唇角隐笑.显然是对屋内的摆设收藏很是满意.
“此处的确幽静.”安陵微笑.赞誉.
方哲好奇的四处打量着屋内摆设.这扫荷居他还从未进來过.真是处处新奇.
“听公子口音不似是清乐府人.不知公子祖籍何处.”方恒请安陵坐下.亲自为安陵倒了一杯茶水.随口问道.
“在下西凉人士.距这清乐府有千里之遥.”
木桌上摆着一副棋局.黑白二子散乱密布.迷雾重重.
奇怪的是.这黑白子两罐.皆放在同一个方向.
“西凉.可是葬者西凉王的那座城.”方恒突然坐直身体.目光悠悠.快速问道.
“不错.一座亡城尔.”安陵长叹.
“一代枭雄.”方恒目光悲凉.心思重重.
见到安陵的目光.方恒略有兴致的问道:“公子观这残局.可愿为其决出胜负.”
虽说是问句.方恒却将白子罐交给了安陵桌前.
“方公盛情.安陵却之不恭.”安陵早就觉得这局棋.棋路诡异.剑走偏锋.看似一盘散沙.但子与子之间却藕断丝连.牵一发而动全身.
安陵十指修长.有如美玉.指尖夹杂的白玉棋子.竟不能与其相比.
啪.玉石相击.清脆悦耳.一枚棋子落定.
方恒手捏一枚黑子.指节若竹.修长有力.其势凌厉.毫不示弱.一字落下.风云变幻.
方哲可谓是心急如焚.这两人竟然还在这里闲敲棋子落灯花.可他人微言轻.只好拿了凳子坐在一旁.默默的看着.
“人们常说.棋之道.亦为人之道.公子棋路飘渺.如烟似雾.观之如雾里看花.难以琢磨.”方恒下了数子.额角汗珠密密.竟猜不透安陵的棋路.
这男子应刚及弱冠.可棋老辣.眼神犀利.每每都下在要害之处.
“棋如人生.方盘间黑白纵横.每一枚棋子都有自己的用处.或行王者事.或行兵者道.或行师者谋.或行军者诈.每一枚棋子的用处.都在于用棋人的考量之间.
不过.安陵觉得.以棋观人.以人鉴棋.太过于狭隘.
毕竟.在这方寸之间.我们只争输赢.只争朝夕.而人生在世.输赢不只是利益纠纷.更多的还是情感间的衡量.一心不忍.便输一筹.得与失间.谁说得清.或许这一盘输了.赢的却是未來.
方公.黑子无路可走了.”安陵一子落下.收回手掌.微微笑道.
这时放恒才蓦然醒來.他竟在这一盘小小棋局间.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每一步的谨慎小心.每一步的如履薄冰.每一步的争强好胜.再回首.竟已是孤家寡人.
方恒丢下黑子.突然聊无兴致.
“哲儿.带安陵公子回去吧.”方恒闭上双目.沉思着.
“是.父亲.”方哲略有些忧心.不明白安陵的所说的一段话.对父亲有何触动.让他显得如此落寞.
“走吧.”安陵起身.衣袂翩翩.行如风云.转瞬便已走出门舍.
方哲赶紧跟上.出门时.却突然回首.发现平日觉得高大的身影.此刻靠在宽大的紫檀木椅中.竟显的那般瘦弱无力.
“安陵先生.我父亲.”
“沒事.人老了.便会想起曾经的往事.想起曾经走的每一步.如今再來评测.当初的选择对与错.”
是非对错.只在一念之间.就算如今.追回莫深.抑或不该初衷.当时光再次重來.我们能做的还是当初的选择.因为命运.曾來都沒有给过我们两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