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日暮.方哲拖着一生疲惫走回房内.却在入门口处停住脚步.
那朝南楼阁内厢房燃着烛火.灯火通明.一身青衣华服的男子负手而立.姿态卓尔不凡.听闻脚步声.那男子慢慢回首.
他身材消瘦.眉眼凹陷.唇角翘起的弧度带着一丝讽刺.面容苍白.看上去有些消薄.或者说是刻薄.
男子脸色暗沉.漆黑的眸中眼神犀利.抬眸看着方哲一身泥土.他眉头微皱.带着一股阴暗之气袭來.
方哲一直都知道.他的父亲.方恒.就是那么一个专制且刻薄的人.
他微垂下头颅.恭敬的走了进去.有一丝愧疚.也有些执拗.
男子细长的手指漫步精心的摩擦着衣袖.熟悉方恒的人都知道.他是动了怒气.
“我听说.最近一段时间.你不习诗书.你不习制艺.天天往那废园跑.弄的满身泥土.是为何.”方恒的嗓音有些低沉.但他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并沒有发作出來.
“父亲.孩儿并沒有荒废时光.我晨时读书.晌午制艺.空下的的时间才去废园中整理花草.”
“荒唐.”方恒猛拍桌案.案上茶几被拍的叮当作响.
“你可知何为荒唐.不误正业便是荒唐.不习制笛便是荒唐.你身为方家嫡子.自出生起享受着方家嫡子身份带给你的种种好处.泼天富贵.便要肩负的起方氏门楣.这是你的责任.也是你的宿命.”方恒厉声说道.那句话不知是对眼前的少年.还是对二十年前依旧眉眼青涩的自己.
方恒不善回忆过去.所以他立即收回思绪.看着眼前的少年.那清秀的眉眼.像极了他的祖母.和那个女人.
“孩儿一刻也不敢忘.还请父亲明鉴.”方哲鼻子有些微酸.
自小.父亲便对他不太亲近.相处严厉.但却沒有如此严苛的批评过自己.
“好了.我知你生性乖巧.只是.方家的门楣太大.你要学的还有很多.路还很长.”
“是的.父亲.”
“还有.那废园你从此以后不许再进.”方恒冷声道.
“为什么.父亲是为了白姨娘才來责罚我的吗..我与白姨娘清清白白.绝无半点苟且.”方哲抬头突然如此说道.眉眼急切.略有忧心.若是父亲误会.那可就不好了.
“什么白姨娘.府中何时有姓白的姨娘.乱说什么胡话.”方恒走出门的脚步停顿.回首眉眼皱起.不耐的看着方哲.又出了什么乱子.
沒有白姨娘.那白菰姑娘是何人.“我记错了.对不起.父亲.”方哲赶紧解释道.眼角有汗珠聚起.眉眼讪讪.
“那刚才说的姨娘是谁.”
“我说的是八姨娘.那天我在后院捡到八姨娘的丝帕.便还了回去.所以怕父亲误会.”方哲赶紧解释道.
“既是你姨娘.下次就小心避开.莫要有过多牵扯.毕竟.你母亲也不喜欢你和她们走的太近.”方恒告诫道.
“是.父亲.”
方恒走后.方哲一人坐在书桌前.慢慢思索着.不时想起女子浅眉淡笑的眉眼.心中微黯.
既她不是父亲的姨娘.那她是何人.为何住在方府的废园之中.
“我是鬼.你信吗.”
方哲突然又想起这句话.
“不不不.君子不论鬼神.怎可信这无稽之谈.”方哲端起桌上一口凉茶喂下.略清了清思绪.定了定神思.
突然.他铺一张宣纸.手执墨笔.在画纸上勾勒.
一笔一划工于心.一颦一笑为谁倾.
不多时.浅淡的轮廓.精致的眉眼便跃然于画上.
“书儿.进來.”方哲抬头高声唤道.
一名小厮打扮的仆役匆匆跑了进來.嬉皮笑脸献媚道:“少爷.您唤我.”
方哲冷着脸.冷哼道:“方才我爹來了.你跑哪里去了.也不知给我通风报信.”
“哎呦.少爷冤枉啊.”书儿一脸委屈.瘪嘴叫道:“谁知道老爷会突然在那个时候來了.发现少爷不再.便阴测测的看了我一眼.我一害怕.就什么实情都说了.啊.”
“竟然是你说的.胆大了是吧.”方哲气极反笑.说话都有些哆嗦了.
小厮脖子一缩.委屈解释道:“少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怕老爷.老爷就那么轻飘飘的看我一眼.我就魂都沒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这也怪不你.下次记得给我通风报信.”
“啊.少爷.还有下次啊.”书儿欲哭无泪.少爷这是怎么了.莫不是那荒园之中真有女鬼不成.
“对了.书儿.你认识这幅画上的人吗.”方哲略有些期待的问道.
要知道书儿大小就嘴甜.溜须拍马比谁都厉害.府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人.他竟都混的脸熟.还叫的上名字.很有一番能耐.
不过就是胆子笑了点.一见到方恒.屁都不敢吱一声.也不知到底在怕啥.
书儿上前两步.看着灯下的美人图.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才道:“少爷.我不认识着女子.不过.少爷啊.你沒发现这女子的眉眼.跟你略有几分相似.不会是你遗失在外的妹妹吧.老爷的私生女.咦.倒是有几分可能诶.”书儿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激动的眉眼飞起.口中喃喃有词.
“滚.什么私生女.”方哲一巴掌拍在书儿脑袋上.无奈的骂道.
“那少爷早些歇息.书儿告辞了.”书儿的兴致被打散了.焉了吧唧走出房门.真的有些像啊.
方哲拿起画卷.仔细仔细打量了一番.再对着铜镜看了看自己的容貌.还别说.眉宇间真是有几分相似.
那白菰姑娘究竟是何人.她不是父亲的侍妾.却住在废园中.
那废园在方府占位也不算偏僻.也是坐落在人员密集的方府.可精灵古怪的书儿却从未见过她.那她到底是谁呢.又是谁.将她困守在废园中呢.
这一切都似乎是一个又一个谜团.而他却深处迷雾之中.不能拨云见日.便只能将自己死死捆牢.一夜难眠.
一连数月.天气转寒.秋风萧瑟.黄叶飘落.带着欺凌散落之美.
方哲手扶着白墙.绕着墙角徘徊.最终走到木门前.痴痴凝望.却终是回首而去.
“吱呀.”一声.突兀的响起.方哲疑惑回首看去.那废园小小的木门竟然无风自开.生锈的铁锁掉在地上.不知何时早已断裂.
方哲踌躇了几步.衣袍轻甩.终于还是踏步进入园中.
园中景色已与几月前大有不同.残红萧瑟.花瓣枯萎散落泥土中.绿叶凋零.泛黄的枝叶迎风招展.
方哲推开小楼的木门.似比夏日时更冷清了几分.屋内依旧空寥.除了座椅别无它物.
白菰姑娘呢.白哲望着小楼木梯犹豫了良久.还是踏上了台阶.
木楼久不见阳光.有些湿气腐朽.踩在上面.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像极了最后的**.
二楼是一间女子的闺阁.粉帘珠幕.轩窗铜镜.妆台锦床.八仙座椅.金玉摆件.流苏直缀.这是一间充满女子闺阁气息的妆楼.
纤痩的身影盈盈坐在妆台前.素手执着木梳.若有似无的着梳着墨发.
“你來了.”女子声音浅淡柔和.丝毫沒有因为几个月的时光而变得疏离.
“对不起.父亲罚我禁足了一段时间.所以不能來看你.”方哲走道女子身后.看着铜镜中女子的容颜和自己交叠.莫名觉得.如许深情.
“你父亲是谁啊.”女子声音空灵.犹若梦幻.
“我的父亲.他是方恒.”嗓音有些干涩.
女子手中发梳停顿.十指微紧.眼神似怨似恨.又含着些许思念.
“方恒.我识的他.他是个负心人.这么说來.你是否也是个负心人呢.”
女子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一缕嘲讽.
方哲莫名觉得喉咙干涩.快速的转过头去.坐在八仙凳上.语气急速的问道:“你到底是谁.你不是父亲的侍妾.却住在废园中.废园在方府的方位并不算偏僻.可院中的老人却根本不识得你!”
“记得.我曾跟你说过.我是白骨.我是鬼.你为何不信呢.”女子似是觉得有些好笑.轻笑出声.银铃点点.悦耳动听.
“你真的是鬼.”方哲语气涩然.不似求证.反而如同告诫自己一般.
“一缕游魂.不入地府.不入轮回.只为一丝执念.强行留在人间.便是鬼吧.”女子感叹.心有戚戚.
“你有何执念.若是解了这执念.你是不是便能入轮回.重新投胎.”方哲突然大声问道.
“应该.或许吧!”
“若是你投胎了.我必会寻到你.”少年眉眼坚定的说道.
“你寻我作甚.”女子回首.容颜清丽.若点点流光.动人心魄.
寻你.娶你.定不负你一生.可少年却不曾透漏只字片语.
“我要如何做.你才能去投胎.”
“你可愿听个故事.”
“好.”
白骨自妆盒中掏出一枚精致的玉笛.放在手掌中轻轻抚摸着.她声音清浅.若水流玉珠.惊艳了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