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山后山腰的湖边,少女在碧绿的池水中的游荡着,偶尔潜进水底,扯出几根葱绿的草药放在湖边晾晒。
不经意的抬眸,她看见远远走来的白衣和尚。宽大的白色僧袍衬着他瘦弱的身躯,隽秀的面容上永远带着一丝完美的笑容,似上弦月般清浅,悲悯世间。
“般若,今日怎这般迟?”少女疑惑的问着,清秀的脸上带着几滴水珠,泛着灵动的光泽。
“聆汐。你说,修佛是为了什么?”他身上萦绕着浅浅的梵香,使人静心凝神。
“不知道,你不是和尚吗,或许,你可以去问你师傅。”少女无奈的挑着眉眼,般若太过聪慧,遇事总爱钻牛角尖。
“天地若烘炉,使众生百姓艰苦,我佛如来慈悲,留经法普渡众生。愿众生放下世间的自私自利,放下世间的名闻利养,放下世间的五欲六尘,放下世间的贪嗔痴慢,不执著任何相。”般若说此话的时候,却一直盯着湖中的少女,看着她迷茫的眼神,无奈轻笑。
“ 菩提叶落,系于尘。聆汐,师傅说,若我不能堪透眼前执念,此生佛道无望。”他的目光悠长,看向虚空。
聆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里什么都没有,他却看得痴迷。
“那么,般若,你的执念什么呢。我可是很期待般若你成为圣僧呢,这样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受难的人了。”少女笑的眉眼弯弯,活泼极了。
那双浅若琉璃的双眸划过一丝黯然,然后落进少女清澈的眼底。“聆汐,你真的希望我成为得到高僧吗?”这是一次郑重的抉择,而他却将选择权交给了少女手中。
“为什么不呢,般若?你这么善良聪慧,一定能给众多苦难的世人带来佛光,我相信你。”般若,这不仅是你师傅的心愿,也是你的心愿吧。
“聆汐,佛应博爱,无私,舍己渡众生。可我已存私念,怎能再度众生!”般若唇角挂着一丝苦涩,原来执相的只有自己而已。
“那就斩断吧,般若。”少女异常坚定的说着。忽然盘起腿坐在和尚常坐的青石旁,轻声道:“般若,娘亲的病好了,我以后不用再来了。谢谢你帮我瞒了这么久。记得当初,你还将我当水妖来着。”似是想到了开心的往事,少女笑的更加明艳了。
“我宁愿,你一直是我心目中的那个水妖多好。”一直温雅的般若,竟在此时拂袖而去,带走一身轻殇。
他没有回头,宽大的白袍在风中翻飞,像及了他的主人,一朵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白莲。这尘世,谁也没有资格拥有他,他天生,便是佛中人。
无人看见,那点点清泪打碎了一池清水,那压抑的低吟,像及了哭泣悲鸣的小兽,无人会在给她一丝温暖,只因她自己,亲手推开他。
“般若,般若。”一字字在心底叫喊,可她却咬紧红唇,不愿让那些话语吐出。
她多想说,修佛有什么好的,你可愿陪我开一间医馆,救济众生。纵使我们没有佛家的大爱,却也能略尽绵力。可是她不能,她不忍,她不愿。
清湖前,一角檀色僧袍出现在聆汐眼前。她停止脊背,水汽的眸直直瞪着来人,纵使此时如此狼狈,她也不愿再怯懦半分。
来人伸出干瘪的手指,递出一个小瓷瓶。“这里是你母亲的丹药,吃了之后便能药到病除,以后,紫华山方圆百里,我不希望再见到你。”暗哑的声音显得有些无情。
聆汐强忍着泪水接过瓷瓶,倔强的不让泪水再次滑落,只是用沙哑的声音道:“我明白,你放心,在他心里,我永远也比不过那一尊冰冷的石像。”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一处荒败的小镇中,街上四处乱躺着哀嚎的病人,那是瘟疫的魔鬼在蔓延,这是一座被人世间遗弃的村落。
一间小小的医馆前,一名女子穿着黑褐色的宽大衣袍,头巾被丝帕围起,露出一张清秀的脸蛋。在她身前摆放着十几个药罐,里面都装着沸腾的汤药,她拿着蒲扇一面焦急的扇着,一面看着房前哀嚎不断的病人。
一声长长的叹息自她空中溢出,她望着那碧蓝的天,却觉得那是一望无际的灰色,这座小镇中,再无一丝活的希望。
三年前,她举家迁徙到了这个还算繁华的小镇。娘亲身体也渐渐好转,父亲也不再皱紧眉头,似乎除了再也见不到那人,这种生活便是她所向往的。
谁知,天道如此不公,不知何时起,这小镇中竟有人感染了瘟疫。一些身体虚弱的人最先被感染,那里包括她的娘亲。
自那以后,繁华的小镇逐渐破败,人也走的走,散的散。可瘟疫的却更加肆无忌惮的爆发了。纵使娘亲吃了再多的草药也不见转好,形销骨瘦,生不如死。那彻夜的哀嚎令人疼不欲生,最终,在她最喜欢的明月夜,那纤细的手腕间,开出了一朵血色花。
爱情,可让人为之生死吗?她想,若是那个人离开了这个世间,自己会不顾一切的随之而去吗?她没有答案。
所以在父亲愧疚的眼神中,她沉默了,没有劝阻,没有哭求,就那么平静的看着父亲同娘亲一起离开这个人世间。那时候,她想,是她的爱,不够深。还是她的爱,太伟大。
来不及伤心,愈来愈多的人住进了这间小小的医馆。或许他们明知道这些草药就不了他们的性命,却还犹如飞蛾扑火一般苦苦希求的最后一丝存活的希望。
一个一个病人的离去让她已经麻木,可她还是日复一日的煎熬着草药。原谅人类,总是喜欢逃避自己不想面对的事情。
那日午后,小镇中通往常没有什么不同,或许也有些不同,那就是不知在那个角落处,又不知添了几具尸体。
聆汐将煎好的汤药小心翼翼的倒在碗中,不肯洒落一滴。库存的草药已经没有了,这种草药纵使不能根治他们的病情,也能延缓推迟死亡的时间,有希望总是好的,不是吗?
轻缓的脚步身踩在干草落叶上,发出细碎的声音。她听见后不经意的回眸,刹那,手中异常珍视的药罐竟掉落与地。
她猛然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想将药罐捡起,却又被滚烫的药罐烫伤了指尖,一时狼狈不堪。
雪白的僧袍低垂地面,那人帮她捡起陶罐放置在桌上,轻声说道:“聆汐,好久不见,你可安好?”
闻着那人身边浅淡梵香味,一如回忆中的清浅。她莫名酸了鼻翼,泪水不收控制肆无忌惮的流出。
良久,她才抬起红红的眉眼,扯开一抹丑陋的笑容说道:“般若,好久不见。我过的,很好。”没想到再见这人时,竟是这幅狼狈不堪的画面。
般若始终浅笑着,那笑容中带着沉稳,带着怜悯,却让人一见安心。
“小傻瓜,眼睛都红了,就莫要逞强了。”他递过一方雪白的丝帕。像极了当年包着菜包子的那张丝帕。
千丝万缕,系于方寸间,聆汐,我只愿你,此生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