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衙差,村正又将村子里的人都聚了来,将官府的告示读了一遍。这下议论声可比刚才更大了,哭泣声都快将村正的声间给淹了去。村正连喊了几次,村民这才安静了些,可抽泣声,还时不时的传出来,村正也知道村民们这会儿心里难受,在本县服役,还可以靠家里接济个一、二,虽然累点儿,但总不至于挨饿受冻,这去了外县,是生是死全看官府的了,哪有人家能舍得。
可“过更”费一下子涨到五两,就算是家里有的,也只能免一个人的役,更何况李家村本就穷苦,几乎没有几家出的起银子。
就连村正自己也在头疼,他们家老爷子也差一岁才到六十,今年也是要服役的,所以他手里的银钱要加上老爷子手里的这才够免役的,连他二弟的都不够给。就更别说其他的人家了。 一时间村里愁云惨雾,连刚刚李三柱打伤四郎的事,也没有人再提起理会,得了这信儿,全都回家想办法去了。
村正记挂着李四郎,还是到司徒嫣家走了一趟。
司徒嫣已经和李大郎几个回了家,李大牛家的事儿了了,服役又和他们家没关,他们家可是连个成丁都没有。
回家后,一家人一起吃了饭,喂四郎喝了药,就让他先歇着了。司徒嫣这才有空向大郎打听“更卒”役的事。至于李三柱的事,司徒嫣就当没发生过,毕竟她和这李三柱没有任何关系。
可李家四兄弟就不一样了,再怎么说,那人也是他们亲爹的弟弟嫡亲的三叔。这事儿能这么处理,全是为着这四兄弟着想,也幸亏四郎没什么大事儿,不然司徒嫣就算为了这四人,也不会轻易放了李三柱的。至于服役的时候,这些人还有没有命回来,更与她无关。只要这些人不再找她麻烦,她看在李大郎几个的面子上,也愿意放他们一马。 最主要的还是怕李大郎他们心里难受,这会儿一家人坐在一起,就随意找了个话儿,聊了起来。
李大郎将更卒役的事介绍了一下,司徒嫣这才明白,这更卒役是每个成丁(15岁以上60岁以下的非“三疾”男子)除服正卒、戍边两种徭役外,每年必须在本县服的1个月劳役,从事地方的土木工程、造桥修路、治理河渠、转输漕谷等劳动。轻易是不会去外县的,也不知今年怎么会去了外县。这更卒役干的多,吃的少,特别累,每年就是在本县服役还有熬不住累死的,这回到了外县怕是死伤的就更多了。
一聊到这个李大郎心里更加难过,他明年就成丁了,到时也要去服役,家里弟妹还小,也不知他有没有命回来,要是回不来,这一屋的孩子可怎么办?其实这李大郎还真是多虑了,就算司徒嫣出不起这笔银钱,到时李大郎去服了役,她司徒嫣一样可以把日子过的很好。只是亲人间相处都愿意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好像少了他别人都活不下去一样。是幸福的牵挂,也是一种亲人间的关心。
几人正在聊天,就听到院门响了几声,猜到是村正来了,司徒嫣这会儿坐在炕里就没下地,是二郎起身去开的门。将村正让进堂屋,大郎几个回了西次间照顾四郎,独留司徒嫣招呼村正。
“丫头这是二两银钱,还有你家的钥匙和锁,你可收好了,要是四郎有啥不得劲儿的,你告诉叔一声,明儿个天一亮,俺就赶着牛车送你们进城。” “谢谢旺福叔,俺记下了。这银钱俺们家就不要了,叔明儿个送村民们去服役,到了县城上给大伙买些饼子分分,要是有剩的,就先放叔手里,等以后村里的叔伯们有个需要的就接济个一二。也算是俺们家对村里人的一片心意,就当是给四哥积福吧!”
“丫头,这二两银钱可不少,你就这样分了?要不和大郎他们商量一下吧?”村正觉得这受伤的是四郎,而且看着大郎对那老房子里的一些人还念着情,怕司徒嫣独断专行,到时几个娃子伤了和气。
“这银钱是那边给的,虽说是给四哥的药钱,可要是俺们家真收了,怕以后叽膈的地方更多,到时哥哥们夹在中间更是难受。俺家里虽然穷,但还不到揭不开锅的时候,而且俺跟大哥打听了,那力役弄不好是要死人的。俺们家今年没有服役的,也算是尽尽心意吧!”司徒嫣不愿意收这笔银钱,她虽不怕事,但也不愿找麻烦。就将这笔钱拿出来给村民们分了,让村里人都跟着占了好处,将来曹氏要再有什么事儿闹腾起来,村民们也好都能帮趁一把。
村正想了一下,也没在反对。两人又聊了几句,司徒嫣想着村正家里还有事,“叔家里一定还有事儿,俺也不多留,等忙过了这阵子,俺再登门道谢。”
“真要说谢,也是叔要谢你。要是依着你的性子,不把人办了,你哪会罢休,你是为了全叔的面子,叔心里明镜似的。这事儿叔记下了,你放心,叔手里有他们签的认罪文书,他们要是再找事儿,叔一定第一个将他们押进大牢。” “有您这句话,俺就放心了。叔也别为着这种人生气,服役是大事,先紧着大事办。这些个都不叫事儿。只是明儿个叔进城的时候,再给俺带两把锁回来,一个是院门的,一个是屋门的,这两个都让李三柱给砸坏了。”
“那行,这事儿俺记下了,明儿一准给你办了。那叔先回去了。你们也累了一天,赶紧的睡吧!”
司徒嫣下炕将村正送出院子,将院门关了叉好,这才进了正房堂屋。见大郎三人从西次间里出来,正坐在炕上,先是一楞,这才想起这个时辰是读书的时候。
“大哥,家里柴房里还堆着不少的乌拉草,你和二哥去取些来,俺们一边编草席,一边读书。”
“小五,你不是说草席够了,先不编了?”李大牛家要服役的事儿,司徒嫣回来已经告诉大郎几人,所以二郎也看开了,知道这样办是最好的,虽然心里仍有气,可也忍下了。 “之前是够了,可眼下还得再编些。”司徒嫣编这些草席是用来送给和她关系好的村民的,这些人去服役,要自己带被子,可这些人家是个啥情况,她心里清楚,那被子别说保暖,连勉强挡风都不够用。所以她想做些草席,将几个席子缝在一起,这些草席再加上他们自己的被子,保暖应该不成问题,再送些自制的固本培元的药丸,撑过一个月应该不难。
这些她还不想和大郎几个细说,这人脑子里的东西装的太多,心思就杂了,学东西也就没那么快了,所以伤脑筋的事,还是她一人去想吧,四人只要能听令做事儿就成。
几人学了两个时辰,刚要洗漱睡觉,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村正的声音又从院外传了进来。
“丫头,快开门。俺是你旺福叔。”
“来了。”司徒嫣想着怕是出事了,要不然村正不会去而复返,而且还敲的这么急。
打开院门,看见村正和亮子两人站在一处,村正手里提着个气死风灯笼,晃得人心发慌。
“旺福叔,这是咋了?”
“丫头,俺这也是不得已,亮子她媳妇可能是有了身孕,可这会儿却见红了,这县城大门已经关了,要想找个郎中也得明儿一早了,怕是再这么下去,嗨,叔也是没办法了,这才求到你。”
看着村正为难的样子,司徒嫣也明白,她懂医的事,不想让别人知道,但村正却带着亮子来,想来也是想到亮子以前救过她一命,她也许会出手吧。
“看叔说的,亮子哥你先别急,俺这就带上东西跟你去看看。”有啥要说的都得等先救了人吧,那个瘦弱的女子,虽然只是见过一面,但至少在那个时候,虽然她自己怕的要命,可还是给了司徒嫣一丝温暖,就为了这,她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回了东次间,从戒指里取出些药,配了一副保胎止血的药包,又拿上针,亮子家出事的是亮子媳妇,大郎几个不便跟着,司徒嫣交待了一声,这才跟着村正一起快步向亮子家走去。
路上亮子心急,看司徒嫣走的慢,将她背了起来,连跑带走的往家赶。司徒嫣被颠的有些难受,可也知道亮子心里急,再难受她也只得忍着。
进了亮子家,也来不急细看,就被亮子带进了东厢的里间,亮子娘和福婶子两人守在亮子媳妇身边,亮子娘看到司徒嫣时先是一惊,可看着福婶儿松了口气就知这个孩子一定可以救儿媳妇一命,虽有担心却没多问。
司徒嫣也顾不得和人打招呼,先将人都请了出去,这才给亮子媳妇把脉,虽然她也为这个女人担心,但她不愿别人看到她医病,“小五,俺求求你帮俺保住这个孩子,俺嫁给亮子一年了,一直想要个孩子,可如今,呜~~~”。
亮子媳妇和亮子请村正过来时,本来是想借牛车的,可村正说城门已送,根本没法子进城去请郎中,两人本来都已绝望了,却不想村正说村里就有个郎中,还带着他求到了司徒嫣的门上。原本两人是不信的,可这会儿病急乱投医,即是村正推荐的,想来就算这丫头不是郎中,可至少也比他们懂的多,也就由着她医治。
“嫂子你别哭,你现在身子虚,再哭,俺就是有办法,也保不住这孩子。你先别说话,俺给你好好把把脉。”司徒嫣心里有些急,刚她把脉时已经确定,这亮子媳妇是怀了身孕的,只是月份还轻只有一个多月,要是这时候母体过于激动,怕是这孩子真就保不住了。她明白眼前这个女人心里的疼,丈夫就要去服役了,生死未卜,如果家里能留个后,她这心里应该也会好过些。
静下心,又从新搭脉,还查看了一下女子的**,只是伴有少量出血,没见血块,下腹轻微胀痛,但不明显。知道了这些,让她略微心安,这些都只是先兆流产的症状。如果保养得当,应该没事儿。
这才将守在门外的亮子喊了进来,“亮子哥,婶子,如果你们愿意相信俺,这几日就听俺的安排,俺不保证一定能成,但有六成的把握。如果你们有所怀疑,大可以等到天亮进县城,刚才俺的话就全当没说过。”
村正站在一边,也不好说话,这事儿关系人家生死,丫头没把话说满,也是怕将来招人记恨。
“俺信。”亮子今儿个也去了祠堂,他一直观注着这个他当初救下的小娃儿,这才一个多月不见,这孩子身上有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可是很难察觉,如果不是他一直观注着,怕也不会发现,这会儿看着司徒嫣的眼睛,他就知道,将自己媳妇交给这个丫头,一定不会有事。而且这人还是村正找来的,他心里更加坚信这丫头是个能的。
司徒嫣又看了亮子娘一眼,没有老人家的同意,她就算是再想救人,也不会出手。
“亮子,娘这心里乱的很。俺不是不信,只是这要是有个万一?”
“娘,你看你说的是啥话。小五能来俺就对她有信心,就算有个啥,俺也不会怪任何人,只怪这孩子和俺们家没缘。”亮子说的坚持,他娘也知道托到明天说不定这孩子也是留不住的,甚至搞不好,连大人都保不住了。不如试试,如果成了家里就要添丁进口了,如果不成,只当是一场梦吧。最后也点头同意了。
“即然你们都同意,俺还有句话,今儿个这里发生的事,以后谁都不要再提起,也不许说与外人知道,就算你们任何人说了,俺也是不会认的。到时别怪俺翻脸无情,伤了彼此的交情。”
其它的话司徒嫣不想多说了,村正一家是明白的,她最怕的就是亮子的娘,这话就是要给她提个醒。
这才从背篓里拿出药包,幸好出门时备的齐,这保胎药里有当归、川芎、白芍、黄芪、厚朴、羌活、菟丝子、川贝母、枳壳、荆芥穗、生姜、甘草和艾叶让亮子先去煎了。
“旺福叔和福婶儿先回去吧,这村里正是忙的时候,这里有俺呢,差不了,麻烦叔回去前给俺大哥带个话儿,俺怕他们等着不睡,让大哥看着点儿四哥,要是有啥事儿,就来亮子哥家找俺。”
“丫头,这里俺看着吧,你先回去吧,四郎还伤着呢?”福婶儿担心这边也担心李四郎那边。
“福婶儿,不是俺不想让您看着,实在是今夜是最危险的时候,就是俺也不是很有把握,所以俺不得不留下,四哥那边倒不用太担心,俺也只是让他们多看着点儿,想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儿。”司徒嫣也想回家休息,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哪能这边还有危险,她人就走了。这种不负责任的事,她可不会做。再有四郎那边,已经一个下午了,要有事儿早出事儿了,也不会等这么久,而且出门前她还特意去看了一眼,四郎睡的安稳,面色都恢复了些,应该不会再有事了。
“那好吧,俺和你叔先回去了。大郎那边俺会过去传话,你不用担心。”送走了村正和福婶儿,刚好亮子把药煎好了。
等喂过了药,又过了近一个时辰,亮子媳妇才感觉肚子不痛了,也没有再流血,司徒嫣又给她把了一次脉,脉相已经平稳多了,让亮子去做了个鸡蛋粥给他媳妇喂上,这才让人睡下。
亮子有些不好意思,看着眼睛泛红的司徒嫣,也为这个六岁的娃感到心疼,可他什么也不懂,又不敢让司徒嫣回去休息,万一他媳妇不舒服,他只能干看着。
“小五,谢谢!”
“亮子哥,种善因得善果,当初你救了俺一命,如今俺能救你孩子一命,这就是因果轮回,如果当初俺被人害了去,就是俺想救也没得救不是。所以再不要如此客气了。”
“你饿了吧,俺去给你弄点吃的。”
“不饿。亮子哥你去睡会儿,天一亮俺就要回去了,到时嫂子还得你来照顾。”
“俺不困。”
“不困也得睡,亮子哥,俺说句不该说的,嫂子这样怕是因为你要去服力役吓的吧,如果你再不注意身子,不是让嫂子跟着你着急。为了嫂子你也得去休息。只要熬过了今晚,再养个几日也就没事了。你服役的这段日子,俺会每天过来给嫂子把脉,这些你都不用担心,你在外只要记得,家里还有嫂子和你未出世的孩子,好好保重也就是了。等你服役回来,俺一定还你一个健康的媳妇。”
“小五,俺啥也不说了,要是俺能活着回来,再报你这份恩情。”
也不等司徒嫣回话,亮子行了个礼,就蜷在一边睡了。这农村也没多余的屋子,司徒嫣也不在意这些,坐在炕边上,靠着墙开始想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