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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赤帝女桑(下)

小说名:搜神记 | 作者:树下野狐 | 类别:玄幻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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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蚩尤听她吐露内心深处的隐秘,不禁大为尴尬,一声不吭。

    南阳仙子又道:“是不是你发觉我在盯着你看呢?你竟然又厚颜无耻地笑道:‘既然眼下这里没有旁人,不如你也在这水潭里脱光了让我瞧瞧。否则我岂不是大大的吃亏么?’我突然清醒过来,恼怒之下,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将你杀了。但你的手脚快得很,我还来不及动上一动,已经让你封住了经络。”

    她碧眼春波荡漾不定,双颊流霞飞舞,轻声道:“你……你将我的衣服脱光了,一边脱一边还赞不绝口。我又羞又恼,登时气得昏了过去。醒来之时发觉自己光着身子斜躺在水潭中的巨石上,你就坐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我。我动弹不得,连说话也发不出声来。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这般受过欺负,从来没有这般无助和脆弱,心中又羞又恼又怒,恨不能立时死了。心想,倘若被爹爹和长老会知道了,莫说当不上圣女,只怕还要被他们关在赤炎城里,永远不能出城门一步。我的清誉、未来都毁在你的手里了。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流下泪来。”

    “你瞧见我哭了,似乎有些慌了手脚,一个劲儿嬉皮笑脸地逗我,我越发伤心,眼泪越流越多。你突然叹了一口气说:‘罢了罢了,再哭我便要心碎了。’说可以将我经络解开,但我需得老老实实,不可以耍诈。我心想,只要我解开了经络,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将你杀了。当下止住眼泪,假装答应。”

    “你笑嘻嘻伸手在我身上拍打了一通,将我的经络重新解开。我故意装做虚弱老实的模样,穿上衣服,随着你上了山坡。等到你背对我的时候,我突然将师父传给我的‘飞英紫火丹’尽数打出。”

    蚩尤失声低呼。这“飞英紫火丹”他曾经听说过,乃是由火族圣物“紫火冰晶”中提炼出紫火晶石,与“飞英石”炼烧七七四十九日而成。两物都是极为阳烈暴猛之物,一旦在风中撞击,立时爆炸,蔓延成熊熊烈火。

    突然心中一动,是了,适才从这帝女桑中抛射出的紫火难道也与这“飞英紫火丹”有关么?

    南阳仙子见他脸上闪过惊异的神色,凄凉微笑道:“傻瓜,倘若那飞英紫火丹能将你烧死,我们又怎会有后来的冤孽?我将那飞英紫火丹打出之时,心中突然一阵后悔,不知为何,竟希望你不要被那烈火烧死。大火在整个瑶碧山上熊熊燃烧,山坡上的香草和紫情花刹那间都烧了起来。

    “你站在山坡上,周身燃烧着火焰,慢慢地转过身看着我,竟然若无其事地冲着我微笑。突然之间,你身上的火焰尽数熄灭,周围的大火也逐渐转小。只有远处山坡的松树林依旧象火海似的燃烧着。那时正是黄昏,大火映红了天空,和天边的晚霞一起飞舞。

    “当时我吓得呆了,不知你究竟是谁,竟然连飞英紫火丹也烧你不死。当下就傻傻地问你。你指着远处火焰熊熊的松树林,笑嘻嘻地说:‘我是在这山上认识你的,又是在这山上被你烧着的。你瞧,那松树林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天空,我就叫做赤松子吧。’”

    蚩尤大震,失声道:“什么?赤松子?”

    他曾听长辈说过,一百多年前,一个叫做赤松子的水族浪子,曾经威震天下,数月之内如流星闪耀大荒。

    当时被神帝神农氏倚为“大荒雨师”,少年得志,风光无两。甚至有人认为,神农之后,最有希望成为神帝的,便是这突然出现的水族浪子。但是不知为何,仅仅数月之后,他便销声匿迹,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南阳仙子微笑道:“你现下记起来了么?你便是赤松子,大荒雨师赤松子。”

    她软软地靠在蚩尤的肩上,柔声道:“那时我瞧着你站在漫天晚霞、满山火光下,笑得那样玩世不恭,镇定自若,又说出这么一句荒唐的话来,突然觉得全身虚脱无力,脑中一片空空荡荡,只有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就是在那一刻,我喜欢上了你,毫无保留、不可自拔地喜欢上了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如蚊吟,但那绵绵情意,听来让人消魂蚀骨,意夺神摇。蚩尤心中微微一荡,立即收敛心神。

    南阳仙子道:“你再也没有说话,只是叉着手,咄咄逼人地凝视着我,嘴边挂着不怀好意的微笑。那时我软绵绵地坐倒在地上,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期待,不知你又会作出什么事情来。心里在想,你眼睛贼忒兮兮的,多半又在想着坏事。倘若你过来抱我,我该怎么办呢?胡思乱想,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突然走了过来,但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只是离了三尺的距离,坐在我的身旁,目不斜视,看着那片燃烧的松林。那时我松了一口气,但是心里不知为何却又说不出的失望。

    “我们就这样并排坐在山坡上,望着火光一点点熄灭,晚霞一点点黯淡。夜风吹来,带来香草、紫情花的香味,也带来烧焦的气息。漫天的星星密密麻麻地闪烁着,仿佛随时要掉下来一般。

    “你始终没再说话,脸上那嬉皮笑脸的神情也不见了,只是望着天空,想着心事。我当时想,这个人当真古怪得紧,作的事情总是在人意想之外。

    “我们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坐在一起,在山坡上吹了一夜的风。不知什么时候,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艳阳高照。山坡上烧焦的香草在风里摇摆,紫情花依旧绚烂地盛开,就连那片松树林也黑漆漆地一如昨日,只是漫山遍野,再也不见你的踪影。

    “我在瑶碧山上漫无目的奔跑,跑遍了每一处山坡。我究竟在找些什么呢?那时我一点也不知道,只是觉得突然之间阳光变得如此暗淡,风中也没有丝毫的清香。这美丽的瑶碧山,对我来说,竟然变得完全两样。”

    “我在山上呆呆地坐了一个时辰,直到下午,才空空荡荡地下了山,朝着昆仑山继续出发。一路上,我瞧见高山,就想起你结实健壮的身体,瞧见江河,便想起你变幻莫测的眼睛。有时候背后突然吹来一阵山风,我会以为是你的笑声,惊喜地回过头去。有时候独自在河边停下休息,也会忽然在水中看见你的身影。

    “那时我在想:我一定是着了那无赖的妖术了,才会这般每时每刻地想他。心中登时一阵惊慌害怕。”

    南阳仙子突然抬起脸,淡绿色的眼珠痴痴地凝视着蚩尤,微笑道:“赤郎,你究竟对我施了什么妖法?让我从那时起,一百多年间没日没夜地想你念你呢?”

    蚩尤心中大震,对于女人心,他从不了解。但此刻听她缠绵追忆,又突然想起当日在古浪屿上,听龙神回忆往昔情事的场景。这两个女人都是本领超卓的奇女子,但却都为‘情’之一字,如此铭心刻骨,难以自已。对这火桑树中百年孤魂,不禁同情更甚。

    南阳仙子道:“我走了几千里路,便想了几千里的你。那时我再不关心昆仑山上热闹有趣的蟠桃会,再不关心火族圣女。我只是想,何时能够再见到你呢?对你的思念让我越来越害怕,但越是害怕就越是难以脱离。我对自己说了不下千遍:我这般想你,是因为我恨你。下次见着你的时候,一定要千方百计杀了你。”

    “一个月后,我来到了昆仑山。山上已经来了许多五族的长老贵族,赤炎城的长老们也已经到了,但是爹爹还没有出关。白帝安排我们住在昆仑山颠的贵宾馆。每天临窗望着万丈悬崖中,彩鸟翩翩,白鹤飞扬,我却在思念那个开满了紫情花和香草的山谷。”

    蚩尤心中一动,心想:“不知那时她有没有遇见纤纤的母亲西王母?”突然又想到:“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一百多年前西王母尚未出世,又怎能让她瞧见?”心中暗骂自己愚蠢。

    想起纤纤,又是一阵心旌摇荡。突然那只“两心知”又大口咬噬起来,登时痛得全身一颤。

    南阳仙子沉浸在回忆之中,没有察觉到他痛得面色发白,汗水滚落,继续道:“我在昆仑山上住了几日,却连一次房门也没有出过。每天就这般呆呆地倚着窗户,看着万里山壑,日升日落。

    “那天傍晚,忽然听见房门外有人说话,那声音好生熟悉,尤其是那玩世不恭的笑声。我突然记起,那是你!刹那间我满心欢喜,不顾一切地奔了出去。果然看见你从那崖边的空中长廊走了过去,身边还有一个妖艳的黑衣水族女子紧紧相随。看着你们亲密低语的模样,我的心突然沉了下去。”

    她蓦地将蚩尤的手狠狠地捏紧,颤声道:“你这个薄情寡义的无赖,就是喜欢四处留情。在蟠桃会前的三日之内,我便瞧见你换了五个女伴。和那些贱人在一起,就那般快活么?”

    蚩尤心中剧痛,又被她猛然一捏,更是难忍,正要拔身而起,却觉手上陡然冰凉,一颗泪水在他手背上溅开,既而串串泪珠接连滴落,听见她低声道:“从那时起,我便已知道你是个风流寡义的男子,但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象飞蛾扑火,心甘情愿地掉进去呢?”

    蚩尤不忍就此将她推开,当下忍痛继续坐着,兀自心想:“那‘两心知’怎地又突然发作?难道是那妖狐听见我心中想什么,恼怒之下又遥控它么?”

    南阳仙子道:“你瞧见我了,似乎也颇为惊讶,朝着我笑了一笑,若无其事地搂着那贱人从我身前走过。一直瞧着你远远地消失在长廊尽头,我仍然在全身发抖,靠着房门,全身虚脱无力,脑中一片空茫。突然一个念头在我心里变得越来越分明: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你!”

    “那日开始,我便在昆仑上四处找你。昆仑山的贵宾中,没有你的名字。原来你只是一个不知名的水族浪子。但你又是如何混上这昆仑山的呢?我花了三日,才找到你的住所。那时已经是蟠桃会的第一天了。我决计在那天晚上,潜入你的房中将你杀死。”

    “五月初十,蟠桃会在昆仑山瑶池宫正式开始,除了我爹爹尚未出关,不能及时赶来之外,几乎所有的帝、女、神、仙、贵族长老都来齐了,六百多人坐在瑶池宫里,开始四年一次的盛会。

    “隔着瑶池的水雾,我四处搜索你的身影。终于让我在寒玉阁的角落里发现了你。这等时刻,你竟然还和两个木族贱人调笑,丝毫不把周围的贵宾放在眼里。我心中又怒又恨,恨不能立时将你连同那两个贱人碎尸万段,烧为灰烬。瑶池宫中发生的其他事情,我再也没有看见,再也未曾听着,一双眼睛就这样盯着你,盯着你身边的那两个贱人。

    “不知道谁说了什么,你突然哈哈狂笑起来。瑶池宫中所有人的眼光都聚集在你的身上,你搂着那贱人,嬉皮笑脸地说:‘谁说今年大旱,中土无法降雨了?只是五族的雨师太也差劲,不能化水为云,化云为雨。’我这才知道众人谈论的乃是今年中土大旱之事。

    “那年天下大旱,大荒的各族雨师与神巫都想尽办法求雨,但雨量始终不足。在那瑶池宫中,有多少雨师神巫,被你这般一说,那还能不动怒么?你这狂妄放肆、玩世不恭的性子,当真是让人气恨。”

    她的嘴角牵起微笑,柔声道:“瑶池宫中当即寂静下来,每人都奇怪地盯着你,多半在想你这小子究竟是哪里来的愣头青,说话这般狂妄嚣张。十几个五族雨师站了起来,冷笑着说:‘既然阁下口气如此之大,想必要比我们这些差劲的雨师强得多了?今日天下英雄都在这里,阁下为何不现两手让我们见识见识?’“你大大咧咧地笑道:‘那还不容易?只要我赤松子愿意,立时便可以让这昆仑山下上一整日的暴雨。’众人都哗然起来。我听见你自称赤松子,心中登时甜蜜起来。对你的恨意又消了一半。”

    蚩尤心道:“是了,这定然就是传说中的昆仑山雨师之争了。”凝神倾听。

    南阳仙子道:“我瞧你大摇大摆地走到瑶池边上,空中晴空万里,心中忽然替你担心起来。那十几个雨师冷冷道:‘倘若你不能让这昆仑上下起暴雨呢?’你哈哈笑了起来,突然将手指朝我指来,说道:‘倘若不能,我就让那位姑娘将我的心剜出来,拜祭天地!’“我大吃一惊,众人的眼光都齐刷刷地盯在我的脸上,神情古怪,让我好生难为情。心中又是欢喜又是诧异,原来你早已在人群中瞧见我了。但不知你为何要作出这样的誓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