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身后蜿蜒盘曲的青石主道两侧满是枝杈小道,可唯独到了这里,岔道只剩下了三条,合上往顶峰而去的主干道,刚好是四条石阶。
而且再往上的地方似乎便到了尽头,云烟缭绕,仙韵飘飘,再没有其余的支道,这让我不得不联系起道士先前说的茅山三老一宗师,现在看来,三条支道,应该便是通往茅山当代三位宗师的修行之所,而这直入云霄的主道,想来便是通往那唯一一位宗师所在之地。
道童已然走远,林巧儿戳了戳我,将我从愣神当中唤醒,我急忙收回心神,疾步跟上。
不多时,青石小道已然到了尽头,只见一座古朴典雅的木结构庄观出现在了我们眼前,想来这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玉清真人的居所了。
只见那道童在清香缭绕的观门前做了个揖,方才开口道:“师祖,接引的客人已到。”
话音刚落,只见那紧闭的观门突然打开了,从内传出了一道中气十足的清朗声音:“进来吧!”
那声音落下后,道童再次作揖,而后兀自转身退去。
“哎,小师傅,你怎么走了?”林巧儿不明所以,看着那离去的道童,想去阻拦,却被道士拉住。
道士冲她摇了摇头,指了指打开的门,示意让我们进去。我心中感觉有些古怪,怎么那声音,越听越觉着有些耳熟呢?
压下满心的疑惑,我们刚踏进木观,立马被院内一株苍虬的大树吸引了目光。大树没有树叶,光秃的枝干上布满了沧桑的裂纹,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空灵玄妙之意,即便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也能察觉到巨树的不凡。不过此时我更为关注的,是大树之下盘坐的一名老者。
看到这老头的刹那,我们都是一愣,这老头我们之前见过,而且就在昨天。我刚想脱口问怎么是你,身边道士的举动生生将我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堵了回去。
只见道士看到那神秘的老头后,表情前所未有的正经,俯身以一个极为夸张的角度朝那老头行了个大礼,拜道:“见过师伯!”
师伯?道士叫这老头师伯,我们三人皆是一脸的问号,搞不明白道士这闹的是哪一出。
不等我们问道士,树下闭目盘坐的老道睁开了眼睛,目光先是落在了道士身上,然后又转向了我们,当看到我身上时,老道的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不过当他看到老龟并没有在我身边,老道立马又恢复了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
老道收回了目光,并没有理会我们,冲道士点了点头:“嗯,小疯,数年未见,你师傅可好?”
道士的态度依然恭敬,忙回道:“多谢师伯挂念,老头…师傅他两年前便云游去了,我也许久未曾见到。”
老道对于道士的问答并没有露出意外之色,只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嗯,这么多年了,你师傅还是老样子,一刻也闲不住,唉!”
“劳师伯担心了,师傅未出门时,念叨得最多的就是师伯了,待他回来时,想必立马会与师伯联系。”
我虽然不清楚道士和眼前的玉清真人是什么关系,但多少也能从他们之间的谈话里听出一些端倪。别看道士对这老道毕恭毕敬,他的每一句回答,就好像是为了完成任务一般,即便老道的语气一直很和蔼,道士的态度还是那样,恭敬里始终带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老道长叹了一声,脸上流露出一丝落寞,冲着道士摆了摆手:“先不说这些了,你此次寻上山来,是否考虑……”
不等老道说完,道士斩钉截铁的打断了他的话:“不,师伯不要误会!”
玉清老道眼角一缩,目光微凝,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这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一缕金光自玉清老道的眼中射出,落在了道士身上。
下一刻,玉清老道表情略变,蓦然开口问道:“血鬼恶咒,上哪招惹的?”
见玉清真人已经看穿了自己身上沾染的恶咒,道士无奈苦笑,随即将不久前我们在罗岗村的遭遇大致说了一遍。
不出我们所料,当听闻节点禁-地还有史前神族的事后,仙风道骨的玉清真人再也无法保持那副高深莫测的高人姿态,差点就直接跳起来抓住道士确认消息是否为真了。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玉清老道朝道士招了招手,道士会意,走到树下玉清真人的身边,盘膝落坐,只见玉清道人手中拂尘一扫,道士头顶的巨树微微一颤,随即无数血红色的气团自道士身上冲出,从那血团中隐约还能看到一张张狰狞扭曲的人脸。
血团的数量很多,短短几个呼吸便充斥了整个道观,铺天盖地,当中的人脸呼号嘶吼,声音凄厉之极,当中还有不少飞向了我们。
这阵仗着实吓了我一跳,虽然我也经历过比这更可怖的情形,可那毕竟是在有心理铺垫的禁-地之内,如这般出现在道家名门正宗内的可怖情形,我还真是始料未及。
我刚想拉起医生林巧儿跑路,忽听一道宛如洪钟大吕般的喝声响起:“冤魂野鬼,还不速散!”
那喝声弗起,扑向我们的血团立即像是被戳破的气泡,瞬间溃散,连带着整个庭院内的血气消散得无影无踪。
我们尚未从震惊中醒来,便听道士发出一声舒爽的轻哼:“嘿嘿,恭喜师伯,修为再上一步!”
道士这话说得倒是真诚,玉清真人却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指着头顶的古树说道:“你也不用恭维,血鬼恶咒乃是天巫教独有邪术,我虽能解,却也不可能如此轻松,此乃古树菩提之妙也。”
“好了,血咒已解,不过你这千里迢迢而来,应该不可能只是为了此事吧?”
说着,老道的目光再次看向了我。
道士嘿嘿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师伯,是这样的……”
说着,道士将我们此行的来意合盘托出,听罢,玉清真人的表情比刚才听闻节点禁-地时还要吃惊。
“你说什么?道浼那孩子……陨落了?”
玉清真人的话音里已经不只是震惊了,他死死的盯着道士,似乎在让道士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叹了口气,站了出来,将袁道浼死前托付给我的印章取了出来。玉清真人并没有伸手来接,只是盯着那印章看了良久,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出了道观。道士连忙朝我们摆手,示意我们跟上。
沉默中,跟随着玉清真人的身影,我们回到了青石主阶,我原以为接下来就该进入另一条小径,没成想玉清真人却领着我们走进了主阶旁的山林之中。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直到我被满目的苍翠晃得产生了一些错觉之际,玉清真人终于停了下来。
我抬头看了看,发现玉清真人将我们领到了一处断崖,断崖一侧是雾气缭绕的深渊,一侧是青藤蔓布的峭壁,荒凉至极。
玉清真人走到峭壁跟前,拨开了青蔓,我们这才发现藤蔓之后是一个山洞。
他朝山洞内看了看,却并没有进去,转身看了我一眼,他看的是我手里的印章,我明白他的意思,忙把印章递给了他。
“师弟,请出关一见!”
玉清真人朗声喊了一句,见并无任何动静,拇指轻弹,那印章立即飞入山洞,隐没在黑暗中。
近乎就在印章隐没的同时,一道凌厉的罡风便从山洞内呼啸而出,吹断了覆盖山洞的青藤,露出了山洞的全貌。
下一刻,一名瘦骨嶙峋几若枯柴的灰发老者从黑暗中走出,与玉清真人的仙风道骨不同,这名灰发老者浑身没有半分修道者的仙气,浑身反而充斥着一种肃杀的戾气,十分吓人,若不是玉清真人亲自领我们到这,我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凶神恶煞的老人会是茅山三老之一。
老者目光冰冷,刚一走出山洞,立即看向了玉清真人,至于我们几个,几乎全被他给无视了。
“哪来的?”没有一句废话,玉虚真人扬起印章冲着玉清真人问道。
面对着眼前这个凶气逼人的师弟,玉清真人一脸的无奈,指了指我:“是这位小友送来的,道浼他……”
不等玉清真人将话说完,玉虚真人忽然凭空消失,就在我震惊莫名之际,一股沁入心神的寒意毫无征兆的从我后背升了起来。
一双皮包骨般的枯手搭在了我肩头,我顿时感觉肩膀好像要被捏碎了一般,疼得冷汗都下来了。
我心中大骂不已,心说这老王八蛋是不是吃错药了,老子好心来送东西,你特喵的却这样对我?
几乎就在我被捏住的刹那,背包中的天启好似感应到了来自同道的挑衅,嗖的一下穿破背包刺了出来,直斩向玉虚老道的手腕。
这玉虚老道平时也是豪横惯了,根本没把天启这么一柄破剑放在眼里,根本没有松开我的意思,然而当天启带出的黑光临近手腕之际,玉虚老道的脸色瞬间变了,猛地松开了手,几乎贴着天启剑的剑气撤了回去。
“天启剑,你是正乾门人?不对,这是羽化仙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避开了天启剑气的玉虚真人满脸惊容,事实上不只是他,玉清真人同样满脸惊骇,看向我的眼神就好像看到了鬼一样。
天启剑的变化因为玉虚真人的收手并没有继续下去,剑锋刺入青石,我则怒目看向仍旧处于震惊中的玉虚老道。
玉清真人连忙站出来打圆场,说让我别误会,师弟他只是一时关心则乱,并不是真想对我动手,我心里暗骂,心说老子的肩膀都快被捏碎了,这还不是真想动手?
暗骂归暗骂,毕竟还是在人家地头,况且我这次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完成袁道浼的嘱托,犯不上招惹茅山,于是便强压住了火气,看向了玉虚老道。
此时玉虚老道已经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盯着我打量了片刻后,神色变得更为凝重,他扬起印章,问我:“此物你从何得之?”
我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用漠然的语气将事情的始末说了出来,当听到袁道浼为了阻止尸王而自甘入魔,最后选择自我了断后,玉虚真人好似被抽干了浑身的精力,本就干枯的身躯变得更为佝偻与苍老,从他身上再也感觉不到半分凌厉的气势,剩下的,只有一个迟暮老人浓浓的悲伤。
这一刻,我对玉虚真人的恶感突然不是那么强烈了,这个看起来让人憎恶的老道,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性情中人,真性情,就算是如今的世俗也少得可怜,更何况这还是在一个宗师级的修道之人身上出现的。
“五岁!”
忽然,玉虚真人好似自语般喃喃起来:“五岁之时,我于街头捡到了他,道浼这孩子可怜,五岁之时便在街头乞讨,好容易讨到了半个馒头,却被大上十几岁的同行抢夺,险些被打死,我看它可怜,便收留了他。”
我浑身一震,没想到袁道浼竟有如此凄凉的身世,同时下意识看了看道士,道士也是孤儿,自小被他口中的老头子收养,亦师亦友,这与袁道浼何其相似?
“老夫一生刚直,不懂圆滑,浼儿这孩子随我,凡事不知变通,虽然修行刻苦,却也四处得罪人,后来他因除恶务尽,犯了王法,成为玄门一致指责的对象,我曾告诫于他,可这孩子一心只有匡扶正义之念,仍旧我行我素,终于闯下大祸……”
从玉虚真人的口中,我知悉了一些关于袁道浼的事。
玉虚真人口中的大祸,指的是一次国家与玄门联合对付天巫教的行动,袁道浼因其秉承的理念,误杀了一个邪-教徒的家人。那是一个无辜的女人,对自己丈夫所做恶行一无所知,事后得之真相后的袁道浼第一次对自己的信念产生了动摇,内心愧疚,从此禁足山中,立下永不出山的誓言。
这一切玉虚真人看在眼中,深知自己这个徒弟性格的他只能叹息。若事情到此终了,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可就在两年后,天巫教一次有预谋的针对茅山的袭击改变了一切。
具体的经过玉虚真人没有详说,我们只知道在那一场被称为至道之祸的混乱中,两年前被袁道浼误杀的那个女人的孩子找上了门来。
由于事发突然,安逸已久的茅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几乎陷落,所有的茅山弟子都参与到了那场战斗中,袁道浼也不例外。由于某些原因,至道之乱发生时,茅山的顶峰级人物只有玉清真人参战,而早有预谋的天巫教则出动了近乎半数的顶级高手,茅山弟子陷入血战,死伤无数。
混乱之中,袁道浼成为了茅山二代弟子里的中流砥柱,虽然实力高强,却也顶不住一对十甚至是一对二十的围攻,很快便身负重伤。
就在袁道浼遭受重创,处境岌岌可危之际,混乱的人群里突然冲出一个女孩,疯了一样扑向了他。女孩十分年轻,大约只有十四五岁,属邪-教一方,使的是一种入门级的邪蛊。
按说那种程度的蛊对袁道浼来说只能算个笑话,可袁道浼却实实在在的中了女孩的蛊,一点也没有反抗。
失去了袁道浼的支撑,茅山宗内局面更是急转直下,即将全面失守。就在此时,活着的传说,茅山三老一宗师中的顶峰,出现了。
颓败的局势因为茅山传说宗师的出现瞬间扭转,茅山转守为攻,四处擒拿逃窜的邪-教徒,袭击袁道浼的小姑娘自然也在擒拿之列。
许是在之前的混乱中死伤太过惨重,又或者是心急袁道浼的安危,几名茅山三代弟子含怒出手,目标正是向袁道浼下蛊的小姑娘。
令人惊愕的一幕出现了,袁道浼竟不顾重伤,反而出手将前来解救他的三名弟子打成重伤,而后卷着那小姑娘逃出了茅山山门。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受了邪术控制,混乱结束后,茅山派出大批弟子外出寻找袁道浼,可传回的消息却让人匪夷所思,袁道浼,竟和天巫教搅到了一起。
一开始谁也不相信袁道浼叛宗,可随着茅山派出去的人接连被他打伤,一切变得扑朔迷离。
之后,袁道浼又参与了几次天巫教策划的重大破坏活动,特殊事件调查局介入,茅山只得将袁道浼视为叛宗。
听到这,我瞪大了眼睛,根本无法相信,下意识说道:“这怎么可能?我和袁道长接触虽然不多,但我可以肯定他绝不是那种人,否则他也不可能自甘变成僵尸阻止尸王啊!”
玉虚真人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叹息一声,继续说道:“你说得不错,浼儿没有叛宗,当日他不惜背上叛宗之名带走的小姑娘,就是此前他误杀那个女人的孩子,两年前,女孩失去双亲后,背负着仇恨被天巫教带走,两年后,那个女孩参与了至道之乱,为的就是报仇,浼儿认出了她,所以甘愿一死,而之后他混入天巫教,是因为他发现了天巫教正在谋划的一个关于节点禁-地的阴谋……”
听到这,我一下子全明白了,袁道浼从茅山带走的那个小姑娘,应该就是和我们一同前往古镇的夏禾。看来袁道浼最终还是化解了夏禾的仇恨,他们成为了师徒,只是命运弄人,袁道浼受困古镇,夏禾为了寻他,最终也……
失去了爱徒,玉虚真人本就枯瘦的身体越发佝偻,他郑重的谢过了我们,说他欠我一个情,随后一言不发的走回山洞,消失在了黑暗当中。
同样落寞的还有道士,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袁道浼看道士的目光有些异样,而道士似乎也在不断躲闪袁道浼。
我没有多问,从道士之前的反应,我知道他一定和茅山有着不寻常的关系,只是他不愿意说,作为朋友,我也没必要细究。
就这么的,茅山之行的目的顺利答成,了了袁道浼的嘱托,道士身上的血咒也解了,我们没有多作停留,当天便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