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这三个字耗尽了医生最后的生命,他说完后,最后看了我一眼,回光返照一般用力抓住了我的肩膀,眼睛都几乎突了出来,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喊出了他生命的最后一句话:“快…跑……”
肩膀上的手缓缓垂落,医生的眼睛却没有闭上,死不瞑目。我张大了嘴巴,心里像是被一记重锤猛地锤了一下,堵得厉害,一时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我颤抖着取下医生的眼镜,揣进兜里,将他的双眼合上,直到这一刻,哪怕医生的尸体就在我的跟前,我还是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我想起医生死前留下的话,心里忽然涌起了一股莫大的恐惧,甚至盖过了此刻的悲痛,我像疯了一般跌撞着冲进舱里,顿时一股更为浓郁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
当我看清舱内的景象后,我彻底崩溃了,再也止不住的眼泪模糊了双眼,可即便如此,舱内那血淋淋的一幕仍旧深深的定格在了我的眼前。
道士躺在血泊里,身首分离,沾满血污的脸上至今还保持着极度不甘的表情,他同样死不瞑目,已经失去了神彩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像是在叙说着他的不甘。
在他身边,百灵姐、林巧儿、秀灵、洛依,全死了,我实在无法用言语来描述她们死状之凄惨。
人生之大哀,莫过于眼睁睁看着亲人朋友在自己眼前死去,而就在刚刚过去的十几分钟里,我经历了比这人生之大哀更悲凉百倍的遭遇,我万万没想到,老三和乌龟的死不过只是一个开始。
一个打击也许无法摧垮一个人,可若是一连串无法承受的打击接踵而至,无论再坚强的人,也会被击垮,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要么崩溃,要么疯魔。
我是哪一种呢?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一刻,所有积压的悲伤和绝望在我嚎啕的哭声里,全部爆发了,可我却反而不是那么激动了。
我的心境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于再去看那些亲人朋友残破的尸体时,内心也没有了半点的波动,既没有悲伤,也没有恐惧,我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变得冰冷,甚至我的内心。
而就在此时,本就残破不堪的船猛地抖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同时船只四周传来了无数尖锐刺耳的嘶吼声,直刺脑海。
我认得这声音,鲛人,这是鲛人的嘶吼声。
我知道此时整艘船已经被鲛人团团围住,然而我却没有丝毫的慌张和害怕,也没有想过要逃。我扫视了舱内一眼,从角落里翻出一个背包,拔出了插在包里的天启剑,看着剑锋上莹莹的幽芒,我残忍的笑了。
此刻,我的内心一片冰冷,唯一的念头,就是杀尽这帮毫无人性的畜生。
道士的手里还握着他的三尾鱼柄桃木剑,看样子他临死之前都还在和这些残忍的妖物搏斗。我抓起了他手里的桃木剑,这时候水中的鲛人也从两头爬上了船来,两面夹击,将我堵在了舱内。
我冷然一笑,想也没想提着两柄木剑便冲出了船舱,来到了甲板上,二话没说举剑便砍。
鲛人体型庞大,而汽船狭窄,所以此时真正冲上船的鲛人只有三只,还有一只被船舱堵在船头,一时间无法冲过来,所以我面临的只有眼前这两只。
虽然只有两只,可那也不是我能够对付的,然而我根本没有想到,我凭着一腔冰冷杀意胡乱挥砍出去的一剑,竟然爆发出了极其可怕的力量,一剑便砍下了迎面而来的这只鲛人的两只爪子。
这一剑我是用天启砍的,这当中固然有天启剑锋利的缘故,可我心里明白,刚才的这一下靠的并不是天启,而是我自身的力量。
这一刻的我,浑身充满了用不完的力量,而这力量的来源,竟是右臂上的那道诅咒。
虽然这一剑砍出了奇效,重创了一只鲛人,可我同样被另外一只鲛人的尾巴扫中,重重的撞在船舷上,险些翻了出去。
在诅咒的加持下,此时的我不只是力量得到了加强,就连身体的敏捷度也提高了不少,鲛人的攻击不满,几乎在我撞上船舷的同时,因断爪而暴怒的那只鲛人张开大嘴便朝我的脑袋咬了过来,而我竟不自觉的在这几分之一秒的空档里翻身跳到了一边,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暴怒的鲛人一口咬空,却是将本就被我撞破的船舷咬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按说逃过一劫的我这时候本应该迅速后退,拉开和两只鲛人的距离,可我脑子里却压根没想过要退后
或者说我本就抱着能杀一个是一个的必死决心,不退反进,像一个不要命的疯子冲上前就是一通乱砍。
没有章法,悍不畏死,违反生物本能的行为反而取得了奇效,这些鲛人似乎从没碰到过这么凶狠的食物,一时竟慌乱了起来。
就这么的,凭借着诅咒加持的怪力一通不要命的乱砍乱杀,两只鲛人倒下了,几乎被我剁成了肉酱,而我身上也布满了狰狞的伤口,鲜血汩汩而流,整个成了一血人。
鲛人的袭击并没有因为损失了两个同伴而停止,而我的疯狂同样没有因为杀了两只鲛人而消散,被我砍杀的两只鲛人堵在了甲板上,阻挡了水里鲛人登船的步伐,我心中一片冰冷,也不理会身上的伤势,冲到船边去砍那些正在登船的鲛人。
一时间,哀嚎四起,鲛人的叫声本是一种致命的音波武器,可自我心灵奔溃后,这些声音便失去了效果,只是听上去有些难听罢了。
无数企图登船的鲛人被我砍断了双爪,一时间倒也挡住了鲛群的进攻。然而这不过只是开始,没过多久,登上船头的鲛人掀掉了挡路的船舱,朝着我这边蜂拥而来,同时水里的鲛人也改变了策略,它们不再登船,而是开始齐力撞击船身。
看着这一幕,我眼中闪过一丝快意,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道士,医生,巧儿姐,百灵姐,老三,你们睁开眼看看,我替你们报仇了,报仇了……哈哈,哈哈哈……”
泪水模糊了视线,那一道道已然逝去的熟悉面孔仿佛又回到了眼前,在向我招手,呼唤……
我癫狂的笑着,打着了从背包里翻出的打火机,然后毫不犹豫的砍翻了船脚堆放的两桶柴油,在鲛人靠近的瞬间,扔了出去。
就在打火机离手的瞬间,我似乎听到了一声十分熟悉的“不要”,紧接着,汹涌的烈焰便吞噬了一切,包括所有故去者,以及,我自己。
一切都结束了,诅咒,梦魇,宿命……所有的一切,止于这场大火。
然而,一切真的就这么结束了么?
剧烈的灼痛包裹全身,血泊、烈火、残尸,一幕幕可怕的画面从我眼前闪过,惨死的众人齐聚到了我的面前,他们伸着手,似想来拉我,嘴里呼唤着我的名字,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入眼所见,是一个斑驳且破败的木梁屋顶,有些眼熟,但我却始终想不出在哪见过。
我想起身,可刚一动,全身上下顿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疼得我几乎晕厥过去,我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缠满了绷带,就连脸上也没落下空当,裹得严严实实的,只剩下了鼻子眼睛还有嘴巴。
缓了好一会儿后,我才完全清醒过来,脑海里首先想到的便是我烧船的一幕。
怎么回事?我为什么没死?
我茫然的看着屋顶,全身火辣辣的疼,一动不能动,心里更是疑惑到了极点。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脚传来吱呀一声,门开了,紧接着一连串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了我跟前。
我无法转动脖子,看不见那人长什么样,直到她凑到了我面前,我才看清了她的脸,心里不由一惊,暗叹好漂亮的女人,这张脸就算比起我见过的那两条人鱼也毫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
然而不知为什么,我总觉着眼前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看上去有些别扭,而且还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呀,你醒了?”漂亮的女人正端着碗,似乎准备喂我吃东西,见我睁着眼睛,一脸惊喜的捂住了小嘴。
她长得本就美艳动人,这副姿态下,立马就让我看呆了,同时心底里的那种熟悉感也就越强烈了。
我挣扎着想起身,却被她的纤纤玉手给压下了,她声音轻柔的叫我别动,然后给我喂东西。
那碗里装着稀粥,她一边喂我一边告诉我这是在吐司凼,三天前她在水葫洼里发现了我,当时我浑身都被烧伤了,她就把我带了回来,包扎了伤口,听完后,我沉默了。
也许是医生等人的死对我的打击太大,让我的心变得冰冷,眼前的女人虽然美丽温柔,可我却没有和她搭一句话,她问我问题,和我说话,我都保持了沉默。
她有些失望,在喂我吃完了东西后,起身准备离开,也许是她的魅力太大,看着她失望的样子,我冰冷的心竟松动了一些,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她微微一愣,随即惊喜的看向我:“呀,你终于说话了,我叫苏瑾,你也可以叫我‘兰’,那是我的小名。”
说完,她似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用蚊子一般的声音问:“那个,你叫什么呀?”
在听到她说出的这两个名字的瞬间,我完全呆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苏瑾,兰,这两个名字对于我的意义,没有人能够理解。苏瑾就不用说了,这一次我所经历的打击,很大程度上就是这个苏瑾导致的,或许叫她张灵瑾,要更加准确。
至于兰,在耶岭的时候为了救我,这个善良单纯的小姑娘牺牲了自己,已经快成为山之精灵的她早已脱离了鬼的范畴,可为了我,她几乎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直到现在还躺在道士给我的养魂瓶里。
眼前这个女孩竟然将这两个名字全占了,这莫非是巧合?
我再度打量了眼前的苏瑾一眼,她的美丝毫不亚于兰,但却并没有半分兰的影子,而她的年龄无论怎么看,最多也不过二十岁,绝无可能是我知道的那个苏瑾。
见我盯着她不说话,苏瑾的脸更红了。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震惊,告诉了她我的名字,不过我习惯了记者这个外号,每每想起,脑海里便不由自主的浮现道士等人叫我记者时的情形,鼻子便是一酸。
于是,我便让苏瑾叫我记者,算是保留下一丝对于逝者的怀念吧!
……
之后的日子里,我一直在养伤,全身超大面积的烧伤基本没有恢复如初的希望,直到两个多月后,我身上的绷带被拆开,已然不复从前的模样。
站在水葫洼前,我愣愣的看着水面倒映出的那张满是伤疤的已近乎毁容的脸,虽然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可真当面临现实之际,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其实早在半个月前我便可以走动了,每天我都会按时来到水葫洼前,眺望银鱼沟上游,吐司凼深处,缅怀那些因我而死的亲人和朋友。
此刻,看着水里那副近乎怪物的尊容,我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悲凉,即使活下来,又有什么用呢,与其背负着悔恨如此苟活余生,还不如痛痛快快死去,去到那黄泉寻找曾今并肩历险的同伴。
轻生的念头一旦滋生,便一发不可收拾,我闭上了眼睛,心里默念着逝者的名字,毫不犹豫的迈步跨向了水中。
突然,一只细腻温润的小手拉住了我,那力道之大简直让人称奇。
求死不得,我最终被拉回了岸上,几乎同时,一道娇小的身影钻进了我的怀中,死死的抱住了我,哭得梨花带雨。
看着怀中已哭成了泪人的苏瑾,我心中顿时一痛。这两个月来的朝夕呵护照料,苏瑾的善良和天真早已融化了我心里的坚冰,我爱上了她,而她也喜欢上了我。
然而,以我现在这副尊容,如何能配得上她?
苏瑾哭泣着,紧抱着我,无需言语,这便是最好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