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弥勒冷哼一声,其余数人如蒙大赦,急忙都欲转身离去。
周晨光心念一动,便见曾嵘身上猛然爆起一团刺眼无比的银光来,曾嵘痛呼一声,只得停下脚步来。
便听周晨光慢条斯理道:"你自该留下,却又欲往何处去?待到那场赌斗结束,便是你与小友二人了结恩怨的时候。”
"如此甚好,求之不得。”曾嵘虽然忌惮周晨光深不可测的修为,却依然不愿示弱。
"若你们使些不光彩的手段,我眨眼间便可取你们的项上人头,你二人好自为之吧。”话音方落,周晨光便蓦然消失不见了。
待到他再次出现时,却已然出现在了云来客栈中。
彼时月上半阑残,这云来客栈中安静一片,周晨光悄悄地在一楼的大厅里站了片刻,忽自言自语地喟叹道:"昔日大小阎罗、左右图蒙、剑使、鬼甫、力士和天星八大杀将,如今只剩下我一人,整日跼天蹐地地躲在这尘间界中。若不是念着主人尚有一线生机,我岂能苟活于此。”
他忽盘腿在地上坐了下来,倒好似陷入到无尽的回忆中去了,良久方又叹道:"宏图霸业过眼忘,一生赢得是凄凉。英雄岂有百转肠,割头下酒,醉里好还乡!”
"懿士素高德,其生也昂昂,其逝也昂昂,先生你又何故作此伤怀之叹呢?”便听到一个声音接口道。
周晨光仿佛早已察觉到此人,丝毫不感到惊讶,倒站起身来,好似自嘲一般道:"昔有大贤庄子,其道侣陨落,众皆悲戚,惟其鼓盆高歌,手舞足蹈,丝毫不见伤痛之感。问之,则曰‘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此等情操,我等实不能望其项背也。”
"先生乃性情中人,何必如此自怨自艾。”便见一人缓缓从楼上下到这大厅中,正是肖无言无疑。
"肖修士,我虽长你许多,但却与你一见如故,实乃余此生之大幸也。”周晨光道。
肖无言恭敬地朝他执了一礼,道:"蒙先生厚德,行再造之奇功,让我死而复生,大恩无以言表,请先生受我一拜。”
说完,肖无言便恭敬地跪下了。周晨光也不阻止他,任由他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后,方才将他扶了起来,道:"若今日不让你磕这几个头,你心中便会一直觉得欠我什么,只怕对你以后的修炼不利,所以我就觍颜受你这一拜了。”
肖无言点点头,问道:"不知先生此来,所为何事?”
周晨光不答,倒走到一张桌边,不知从何处寻出一个小小的酒壶来。这酒壶造型古朴,却晶莹剔透,宛若冰雕玉琢而成,方一出现,这大厅内便立时陷入到了一阵奇寒中。他将这小小的酒壶放在那桌上,整个桌面便响起一阵微不可闻的细碎声响,倏忽间便被一层皑皑的白雪给覆盖了起来。
肖无言心下又惊又奇,方欲开口,便听周晨光道:"肖修士,我知你素来好酒,你我好歹相交一场,这壶酒便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先生客气了,却不知如此奇酒,到底叫什么名字?”肖无言若有所思道。
周晨光轻捋着颔下的山羊胡道:"肖修士,这壶酒我既已赠与你,你便给它起个名字吧,莫要辱没了它才是。”
肖无言点点头,沉思片刻,便迟疑道:"先生,不若就叫它凝雪如何?”
"这名字好是好,只是没有什么意蕴。”周晨光笑道,"豪杰饮酒须尽欢,用坛;雅士饮酒为知己,用杯;庸人饮酒图一醉,用碗。我等难称豪杰,又不甘做那庸人,便也附庸风雅,就用一回杯吧。这酒——”
他拖长了声音,眼中神采奕奕,朗声道:"便叫它杯雪吧。”
"杯雪,杯雪……”肖无言盯着那桌上的酒壶,喃喃道。
周晨光用手轻轻地摸了摸那酒壶,似乎有些不舍,一时间竟有些失神,片刻后却又回过神来,道:"我此来,一是和你那小师弟有个‘三面之缘’须得践行,我知他必将为情所困,便助他一把。”
"哦?”肖无言听闻此言,心下大奇,便连忙问道,"情之一事,别人又如何能帮他?”
"我且问你,他喜欢的是谁?”
肖无言脱口而出道:"自然是我师妹赵雯了。他二人从小青梅竹马,感情自然很是深厚。”
周晨光应了一声,却又问道:"那娇娇姑娘呢?”
"娇娇姑娘……”肖无言微微一愣,便道,"娇娇姑娘是他的妻子,他二人自然也是有感情的。”
"那他究竟更喜欢哪一位呢?”周晨光不依不饶道。
"这……”肖无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便感到语塞,好半晌才又开口道,"小师弟他既然选择了我师妹,那自然是更喜欢她的了。”
周晨光的目光转向那壶杯雪,露出一脸沉吟之色来。
肖无言不知他心中所想,便道:"我视师妹如同己出,自然一心向着她,但我也不得不承认,陈娇娇的条件的确比我师妹她要强上不少。但这又如何呢,我小师弟更喜欢师妹她,这是他自己的决定。他内心的想法,别人是改变不了的。”
"我看未必。”周晨光摇摇头道,"他不是更喜欢赵雯,只是赵雯更需要他的保护而已,娇娇姑娘就是因为什么都强,所以才输得一败涂地。说到底,是她太不懂男人了。女人不管多优秀,在自己男人面前都应该显得柔弱一点才好。”
不等肖无言回应,周晨光又接口道:"让他二选一实在是难为他了,但有时候他却没得选择。我已经将他逼上了绝路,若他不选娇娇姑娘,娇娇姑娘便会殒命,如此便由不得他了。”
"唉,先生,你又何故如此呢?”
"成大事者,岂可受困于儿女情长?娇娇姑娘对他更加有用,我自然要助她一臂之力了。”周晨光满不在乎道。
肖无言不禁叹息道:"先生你此举,实在不知是在帮他,还是在害他。”
"我自然是在帮他,六界众生的安危都系于其身,所以他自然是变得越厉害越好。”周晨光接口道。
他心下却暗暗道:六界众生又干我何事,只要主人一机尚存,我便要试上一试。
"揠苗助长终非善事,况且感情之事,可强求一时,却不能委屈一世啊。”肖无言虽然对周晨光此举颇有异议,但受人如此恩惠,终究是说不得的,只能略微提及罢了。
"此事暂且不提,我此来第二件事便是来看看你。我知你修为大损,所以才赠与你这壶杯雪,此酒妙用无穷,你尝过便会知道了。”周晨光指着桌上那古朴的酒壶笑道。
肖无言体内真元流转,化作一道光幕,将装着杯雪的酒壶裹挟在其中送至跟前,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酒方入口,便好似野马脱缰一般在口中炸开,一股寒意滚进喉间却又在倏忽间变成了一团烈火,只一瞬间肖无言便有了一种魂飞天外的奇妙感受,好似在无边无际的时间长河中畅游一般。
古往今来,多少王侯将相,俱已化作尘土。他们或得意或怅然的尔虞我诈,也不过变成了人们自诩博学的谈资或笑柄罢了。让人痴迷沉醉的无数爱恨情仇,则早已烟消云散。剩下的,便只有那些亘古不变的东西。
赐我初生者,父母;赐我新生者,天地;赐我长生者,唯大道矣。
良久,肖无言终于回过神来,内心早已澎湃如潮,此刻他心底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一句:"好……酒。”
周晨光笑着点点头,道:"我便告辞了,倒有几句言词,麻烦你转告娇娇姑娘,以她的惠质兰心,定然明白我的意思。”
不待肖无言回应,他便自顾自开口道:"饮鸩止渴,何以百年?覆水难收,且尽三思。”
"好,先生放心,我定会帮你转告……”肖无言眼见周晨光蓦然消失在原地,只得无奈地住了嘴。
云来客栈外,周晨光正凌空而立,双手负于身后,宽大的袍袖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的目光不知投向了远方何处,自言自语道:"小友,等你见识到了姻缘秘法的威力,你便绝不会再有任何犹豫了。昔年在碧蚨舟上你既然选择了小空,一切便都已经有了定数,日后你也依然会选择陈娇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