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隆姜氏女,殿考,甲等上。今次女官试,三甲次席。燕京殷氏女,殿考……”
汉白玉高台上,随着考官大人揭榜,纷纷扰扰近两月的女官试,尘埃落定。下首侍立之人,有喜有忧。高姑娘得偿所愿,七姑娘摘下第二的好名次。只记起之前吹的牛皮,没能夺了魁首,微微有些赧然。
不过想一想,意外总是防不胜防。她能在明枪暗箭的构陷下,叫背后之人盘算落空,风风光光得了高升,不仅替自个儿出一口气,还没给那人脸上抹黑。真是竭尽全力,了无遗憾的。 果然是心宽之人,前一刻还有那么一丝丝抱憾,紧接着便能自个儿安慰了自个儿。危机过去,七姑娘性子里那点儿随和好商量,渐渐又冒了头。
冯瑛含笑听着唱名儿,最后的手段也叫她见招拆招,逃脱了去,唯叹一声可惜。只道是这趟公子交代的差事,连番遇了变故,怕是难办了。
尤其,还得顾忌对面那位。他一个给人做奴才的,强出头未免嫌命太长。
冯公公通晓的道理,可不是人人都懂。
“干爹,就任她得逞不成?莫不如,趁此机会,既晋了女官,将她强行讨要到内廷当差。公子在内廷,欲要拿捏个人……” 赵公公借着近身奉茶的空子,俯身进言。话没说完,已得了冯公公一记冷眼。那眼神冰锥似的扎进他骨血,默默低了头,再不敢多言。恭敬退下,只鹰眼里那丝阴翳,全不如面上惟命是从。
女官试落定,落选之人垂头丧气退出殿外。接下来便轮到各位大人亲自挑人。
场面上那套推来让去自是少不了。论脸面,谁也越不过国公府这位。顾大人眼皮子一瞭,没这等耐性,虚情假意的周旋。眸子直直落到头排第二人身上,眯一眯眼,薄削的嘴唇缓缓开合。
“本官属意,姜氏女,姜七。”
嗓音低沉,在殿内尤其显得厚重。多的废话一句没有。 七姑娘耳畔轰然作响,脑子晕乎乎,不防他竟当着这许多人跟前,话里有话,厚颜调侃她!耳根子烧得滚烫,脑袋快要埋到心坎儿里去。他的那些个坏心思,旁人不清楚,她还能不晓得?
好好儿挑选个人,非得把话说成这样。只看他身旁那几位同来的大人,眼里似笑似笑,全是“明白,都明白”的了然,怕是无人不知,小选之前,他是藏了她在衙门里的。七姑娘恨不能往地缝里钻。
这人公子玉枢的美名,就是副光鲜的皮囊。里子乌鸦鸦坏透了,脸皮比城墙根儿还厚。
七姑娘动作僵直,小半上前,规规矩矩俯首应诺。细声细气,尾音有几分颤巍巍,显是着了世子的道,面皮薄,经不起他言辞暧昧,刻意捉弄。
小丫头羞怯的模样,看在他眼里,娇滴滴软绵绵,可人疼得紧。顾衍眼底幽光一闪,面上不动声色,只略一颔首,拂袖命她退下。依旧是清华无匹,顶顶好风仪。哪里能瞧出半点儿不正经。 由此,七姑娘稳稳当当落入顾大人手心,往后光景,可见一斑。
终选过后,各自散去。只等内廷送来全套女官行头,明日便要去各司当值。依照规矩,秉笔女官不属后宫司职,自是不能留在掖庭。或是另置私宅,或是将就衙门里小住。
第二条不过一纸空谈。此届女官,除去七姑娘在燕京没根没底儿,哪个不是家世了得,放着自家金窝不住,还去那清冷的衙门自找罪受不成?
“若是你愿意,不妨到府上与我做个伴儿,求之不得的。”殷姑娘派的是相府司职。本就是给太子定下的人,日后少不了往庆阳宫走动。
想着往后再见一面怕是不容易,殷姑娘好心请人到自家府上,暂住些时日,待得寻到了合心意的宅子,再搬出去不迟。 冉姑娘呵呵笑出声,眼珠子在七姑娘身上来回打量。“此事恐怕还轮不着你我忧心。七姑娘命好,抢着替她安顿的人,你我拍马都不及。”挤眉弄眼,可劲儿朝殷姑娘使眼色。
殷宓一怔,方才太急切,倒忘了这一茬。学着冉青瞧她一瞧,遂板着脸,故意压低了嗓门儿。
“本官属意,姜氏女,姜七。”
一言既出,七姑娘立时涨红了脸。那人分明是故意,叫她一句话也反驳不了。只能眼睁睁看殷宓冉青笑做一团,频频冲她啧啧称叹。
正闹着,却见门口投下一道模糊的影子。转头望去,却是付女官含笑立在廊下,却是来寻她,有话要说。
几人赶忙收敛,恭敬见了礼。如今虽则同为女官,可秉笔女官,允衙门行走,绝非六尚二十四司能够比拟。只该有的敬重,不可怠慢了去。更何况,付女官在延华宫中,对她几人多有照拂。这份情谊,如何也抹不去的。
“大人请用。”殷宓与冉青借口出了门,七姑娘请人坐下,又亲自泡了茶汤,态度很是恭谨。
付女官点头谢过,捧在手里,看她半晌,这才悠悠开了口。
“这时候过来,却是有两件事儿相告。一来是为道别,世子交代的差事,总算没有辜负。能见你做了女官,离了这争斗不休,一个不当心便能要人命的后宫,该道一句恭喜才是。只盼你日后凡事顺遂,身子康泰。”
看多了宫中倾轧,能遇上七姑娘这般剔透的人,付女官也觉难得。待她自是多了几分真心。
“道别?”七姑娘讶然,一时有些怔忪。“您是说,您要离了燕京?”眼前这位大方得体,行事自来很有分寸,厉害起来镇得住场面,温和时候又格外端庄的女官大人,七姑娘心里是喜欢的。甫一听说离别,惊讶之外还多了不舍。
先前没想到,这会儿才记起。听说早年付女官是开罪了人,若非世子援手,半条命都去了。管大人曾言,付女官是世子专挑了照看她之人。从麓山到燕京,与她助益良多,她感怀在心。这会儿她晋了女官,自个儿都要离宫,哪里还能让付女官再待在那水深火热的地儿,继续受累。
想来以那人的能耐,妥善安置个人,不在话下。
看她没有细说的意愿,七姑娘点一点头,再次道了谢,又说了些临别时候暖心窝子的话。再要送一份礼,却被付女官拦下,摆手婉拒了。
“你我之间无需这般见外。女学那会儿已收了你的簪子,心意到了已是足够。”顿了顿,再开口,眼里却多了几分莫名的神采。
“至于另一事……”特意卖了个关子,眼看她屏息凝神,侧耳恭听,这才吃一口茶,不想竟是上好的碧螺春,比宫里主子用的也丝毫不差。
暗叹一声那位真是着紧她,处处都留了心。当真是宠得厉害。
付女官起身,眼看是要告辞。姿态雅致整理番裙裾,温声叮嘱,“前头来的信儿,廷尉衙门不比别处,公事繁重。能早些过去搭一把手,分担些许,乃是做女官的本分。命你午时过后,即刻出宫上任。到时自有人来接,你且赶紧收拾一番,切莫耽误了时辰。”
不叫她远送,付女官带着侯在石阶下的两名宫婢,款款离去,嘴角擒着抹淡淡的笑。
廷尉衙门哪日不是公事繁重?今儿个七姑娘刚定下司职,那头已是按捺不住。
催的哪里是差事,分明是那位比耐性,从不输人的顾大人。这会儿因着心头好,一宿也懒得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