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客厅俨然变成审讯室。正厅上端坐着庄重的西王母,雍容华贵,不怒自威。大厅左侧两根镂刻龙纹云瑞镶满夜明珠的粗大金柱上各绑着玫儿瑰儿姐妹,夜明珠的华光映衬着瑰儿漾满惊恐的小脸更加惨白,玫儿年龄稍大,则显得沉稳镇定些。两个小姑娘前面一溜烟放满刑具,炭火将烙铁烤得通红,火光散发出阵阵逼汗的热,还有红蜘蛛等玫瑰花天生的毒物与敌人。这西王母一向冠冕堂皇,却干些阴狠毒辣的勾当,对付两个小姑娘用得着这样大张旗鼓吗?
我和幻儿、婆婆纳一起走进大厅,心脏传来一阵紧张悸动的疼。我们三人跪在西王母跟前,畏怯地磕了头请了安。
婆婆纳启禀道:“娘娘,湘妃娘娘带到!” “阿纳,你先退下!”西王母的声腔听不出任何情绪,却令人不由不听从。
“王母娘娘……”我知道婆婆纳担心我。我冲她摇摇头示意她安心。时至今日,我怎么能还没有眼力见,给自己惹麻烦,让亲者痛仇者快呢?婆婆纳不安地起身退下了。
西王母并不看我和幻儿,下巴微抬,傲慢地把目光投向远处,道:“幻儿没有辜负哀家厚望,从今往后还是留在哀家身边吧!”
我心下暗暗一惊,西王母用了“还是”一次,幻儿是西王母的人?
幻儿道:“幻儿只想回放春山遣香洞去,望干娘垂怜。” 幻儿竟是西王母的干女儿!好大的来头,无怪乎她昔日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原来有西王母这个靠山。
西王母已冷凝了神色,不悦道:“怎么,不乐意回到哀家身边?”
“从前幻儿无状,年轻气盛不懂事,给天君哥哥和干娘惹了许多麻烦,现在幻儿知道错了,希望干娘可以容幻儿在未犯下更大过错之前全身而退,以免将来死无葬身之地。”
西王母沉吟片刻道:“有哀家护你,你害怕死无葬身之地吗?”一言罢,我每个毛孔间都透进冷气,直灌进心底里去,冷得人浑身一激灵。
幻儿的脸色已经难堪至极,她声音一冷道:“那么干娘还是想把幻儿送到太霄去交给太上老君看管吗?” 我这才想起来我曾经被杨戬藏到太霄,初遇了幻儿,那时太上老君曾告诉我他是奉了西王母之命看守幻儿的,那时候的幻儿亦癫亦狂,疯魔失性,现在倒是正常多了。
“遣香洞,哀家是不会再让你回去的了,你虽是灌愁海海主,镇海之宝,但现如今戬儿留守灌江口,灌愁海的那班鲛人也兴不了风作不了浪,况哀家这些年是亏欠了你,哀家想把你留在天界好好弥补。”西王母的话听起来充满人情味,而我却下意识地不相信她那么好心。就是不知幻儿是否会相信。
幻儿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一副肉在砧板上的模样,了无生趣道:“那干娘要如何安排幻儿?”
“将‘芜宫’收拾出来,更名为‘爱宫’,给你办公和居住,哀家会让天君下道圣旨,擢封你为爱神,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世俗之女怨男痴,你从今往后也更名为警幻,从此前尘往事一笔勾销。”王母俨然下了令,不是同幻儿商讨的语气。西王母封授幻儿的职务倒与三生石爷爷有异曲同工之妙。我正在出神间,幻儿已经一揖到地,“谢王母娘娘,只是警幻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 警幻指了指金柱上的玫儿瑰儿姐妹,“我想让那两个丫头到我爱宫去当差。”
“那就看湘妃娘娘如何决定了。”西王母唇边流露一抹诡谲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一殿之上,所有人都把目光齐聚在我身上。我知道西王母要的答案是什么,我颓然道:“绛珠祝福杨将军和龙三公主!”
所有人仿佛都暗松了一口气,而我一团软泥瘫坐到冷冰冰的白玉石地面上。
********************************************************* 杨戬与颖梨的婚礼重新举行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天庭的长街上暴走。没有眼泪,眼睛仿佛是两口枯井,所有的眼泪都已经干涸。远在灌江口的喜乐我却能听得分明,那阵阵喜乐仿佛利针一针针刺破我的耳膜。
我的眼前闪现出杨戬身着新郎喜服的身影,而身着大红喜服的新娘子由杨戬挑开盖头时分明是我的面容。我清楚地看见我与杨戬三拜天地,共饮交杯,可是坐在红烛高烧的喜房之内,华帷红帐前坐着的新娘子却不是我,是颖梨,明艳的,高傲的龙三公主颖梨。
我头重脚轻,如踩棉絮,晃晃悠悠在长街上暴走。五脏六腑都像被谁掏空了。眼前闪过的是无数与杨戬共度的美好时光。然后我的头疼痛欲裂。眼前却还是不停闪现杨戬的音容笑貌,神秘的黑色披风,不苟言笑的面容,猎猎红披风和杨戬开始目注着我的温柔笑容。瑶池边我们一起喂鱼、打水漂,他为我几度下天牢,有一回被打得皮开肉绽……他说我的阙庭神目为心爱之人而亮,也为心爱之人而盲。我的眼前仿佛出现杨戬阙庭之上亮晶晶的纵目,一瞬之间就黯淡无光,仿佛所有的韶华都偃旗息鼓。
我的头更痛,步履更虚,我没头没脑晕头转向地走着,回神时已然置身瑶池边。清灵的月光之下,池水中映现出我惨白寥落的面孔。我抚着自己疼痛欲死的胸口,感受着胸腔里的疼翻江倒海。
忽觉脸上热辣辣一片灼烧,我伸手一触,捞到了满手的血,我的眼睛又泣血了。这让我想起在太霄初遇幻儿时她眼睛老是悬挂着的两柄泪剑,那紫色的泪其实是她的血,她是经历了怎样的苦楚与煎熬才啼干了泪水,转而泣血。
我只觉四维一片天旋地转,身子便向下瘫去,落向瑶池。我的身子落进冰凉的湖水中,刺骨的寒劈头盖脸包围住我,像许多剑刺进我的肌肤和皮肉,我却不感到疼。心底里的疼已让我所有感官变得迟钝和麻木。
我醒来的时候,望见了一位白衣飘飘的侍者,晨露朝雪般的气质让他美得仿佛仿佛不切实际,我随口问道:“你是谁?”
“姐姐,他是神瑛啊!”白衣侍者身边一个身着天庭神医服饰的仙女一脸愁闷,喃喃道:“我最担心的病情反复真的出现了,她会不定时间歇性反复失忆。”
我心下一片茫然,这个女神医在说什么?我一点儿都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