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4章察探之于幻域六十一
月日。晴。
检查的结果出来了,结果和想象中一样——一样的糟糕。我的脑子里果然存在大量恶性肿瘤,而且它们早就开始扩散,已经是癌症末期了。
以现代的医学水平,要完治这个状态的癌症并非完全不可能。但它将涉及大量的外科手术、放射性治疗、药物辅助治疗,一定会非常费钱吧。而且根据医生们的说法,即使动手术切除我脑子里的肿瘤,也会导致我失去大量记忆、影响我的正常生活。
简而言之,即使我花费毕生财富去治好我自己,我也会成为一个废人。
治疗是不必要的。接受了这一点之后,我反而意外地平静。我决定为自己留下一些什么。我不想让后来者忘记我的存在。所以我从今天开始记录日记。
我不想死去。有时我希望我从未出生过。
月日。阴。
头越来越痛。思考变得好困难。尽管如此,我还是坚持着记录日记。
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但我知道我不能就这样死去。妻子和女儿……我必须为她们留下一些财产,以保证我不在之后,她们还能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至少要能撑到女儿成年。噢我可爱的小宝贝贝茜,她现在才四岁啊。爸爸也许没有办法看到你长大了,但是爸爸会想办法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有好几个想法。有些赚钱的计划。风险巨大,我可能会死。但我已经时日无多了,我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呢?
妈妈,我刚刚杀了人。我把枪顶在他头上,扣动了扳机,现在他已经死了。
月日,多云有雨。
干了两票大的。奖金还行。受的伤很重,其中一个肾被刺穿了。
医生说,想完全康复需要至少半年时间。
好笑。我自己的余命都不一定有半年,我还需要等它完全康复吗?
所幸的是,用来镇痛的药物对伤口也有效。只需要多吃一点,就感觉不到痛楚了。
妻子一直在担心我,但我告诉她没事。我没法对她说出我的病情,实在说不出口。只告诉她我最近工作很忙,暂时没空回家。等一切完结之后,我会回来陪她的,当然也要陪陪我的小贝茜,我的宝贝。
妻子怒气冲冲地挂断了电话。她以为我快半年没回家,是有了外遇。
现在只能叹气了。但是等我赚够了钱回家的后,她会理解这一切的。
月日。
头好痛。伤口好痛。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做。需要更多的止痛药。
难道这是真的生活?还是只是一场噩梦?
我被压在五指山下,总想逃离这现实的牢笼!
月日。暗。
又干了一票。把那个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犯逮住了。他疯狂反抗。我认为我能赢,只是因为我比他更疯狂,更不要命。
赏金很足。干完这一票,我就不用干了。订了飞机票准备回家。我得想好说辞,跟罗琳说明这一切。
虽然一切都是那么的难以启齿,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准备好了。但是一想到回家之后就可以看到可爱的小贝茜那张可爱的脸蛋儿,我就有了干劲。
噢我亲爱的女儿,爸爸回家了哦。你有想念爸爸吗?
月日。暴雨。
一切都完结了。再也没有意义了。
为什么会这样。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恶人有恶报,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好人为什么就不能有好报?
我以为已经把那群毒枭一个不留地剿杀干净了,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有同伙?没想到这群混蛋居然还查到了我老家的住址?
我老家的住址不是被严密地保护起来,世界上只有区区几个人知道吗?
警局里有内鬼,只能这样认为了。
我抱着妻子和女儿冰冷的遗体,我这样发誓。我的心跟着她们一起死去了,但这件事还没有完结。
我会化作复仇鬼。在伤痛与疾病把我彻底侵蚀殆尽之前,我会用复仇的火焰,把这个世界上不该活下去的人们,一同拉进地狱里。
你以为你以为是正义判官,可以唾我一脸?
你以为你可以始乱终弃,让我在绝望中死去?
你们这群混蛋,和我一起在地狱的烈火中燃烧吧。
月日。
总算完结了。
局长死了。他逃得太快,我失手把他一枪爆头。便宜他了。
毒枭聘请的杀手也死了。一点一点地割肉,让他用最痛苦的方式慢慢死去。
一切背后的毒枭老大,奥兰多议员。死了。扒皮剜肉,淋铁水,一点点把他折磨死。
世界上的混蛋少了三个。我要做的事情也全部完结了。
身体好痛。不管是表面的伤口还是在内部蔓延的癌细胞,没有一处不给我带来痛楚。但是莫名地有种解脱感。仿佛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用最后的钱搞到了一些不太合法的强力镇痛药物。只要把这个超量地注射入我的体内,不管是伤口的痛楚还是癌细胞带来的胀痛,都不会再感觉到吧。我总算可以平静地睡上一个好觉,不再被痛楚缠身了。
我知道我这次睡去后就不会再醒来,但没关系。
因为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月日。
我居然还活着?
快死了,但居然还活着。可能剩下不够一周的寿命吧,我不清楚。总之全身都在疼。
就像是老天爷想给予我惩罚似的,它在延长我的死亡时间,在我死去之前尽可能地给予我痛苦——我原本是这样认为的。但好像又不是。
是那个孩子救了我。是个孩子,也许?我不确定。他是个德鲁伊,而你永远无法以外表判断德鲁伊的真实年龄。那只看起来仅十来岁的小鹿,实际年纪可能远比我大。
他似乎是个很厉害的治疗师,是他治好了使用猛毒自尽的我。但是当然,仅靠药物无法治疗癌症——特别是我这种已经病入膏肓的晚期脑癌。
他问我为什么要服毒自尽,我告诉了他一切。本来就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东西,我的人生也不剩下任何需要留恋的东西。
我告诉他一切,期待他因好管闲事救了我而感到后悔,希望他不要再阻挠我自尽。但我的如意算盘并没有打响,那孩子有着比谁都更清澈的眼神,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带着强烈的信念,不会简单地动摇。
哪怕我用我所身处的深不见底的绝望去和他的信念碰撞,他依然不曾动摇。
他只是给了我一个拥抱,他告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到底有多久没有这样做过呢,被人如此紧紧拥抱着?
在这逐渐变得冰冷的身体彻底冷下来之前,能感受到来自别人的温暖……好像也不错。
如果所有希望都失去了,如果连活下去的意义都丧失,那么我仅存下来唯一值得期待的,可能就是这份温暖吧。
我就奉陪到底好了,看能继续走多远。能多活一天算是一天,像个懦夫那样苟且活着。
他却说我很勇敢,因为活着需要勇气。
月日。
他认为救活我的唯一方法是把我转化为德鲁伊,就像他们那样。
但他们的神明似乎并不太愿意把我变成德鲁伊。
因为我杀心太旺,因为我有过很多仇家。把我变成德鲁伊,估计会给他们带来很多麻烦吧。
我能理解。我不会责怪他们自私。我这样的人本来就不值得被救赎,更何况他们没有义务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救我。
这世上损人利己的家伙我见得太多,但真正能做到损己利人的人,我几乎就没见过。那样的人不就是圣人吗?
那个孩子却再三恳求他们的神明,让那位神明大发慈悲。我不知道他实际对那位神明说过什么,但他一定是在说我的优点吧。
……我这样充满劣根性的家伙也有优点吗?
我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把世界上一些比我更坏的坏人,送进了地狱。
如果我自己死了的话,肯定也是要进地狱的。妻子和女儿也许都在天堂,但我必然要下地狱。我想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们了,哪怕真的有天堂和地狱。
想到这一点,我反而觉得轻松了。
不管怎样都注定了要失去。又或者早就失去了,再也没机会重新取回。
失去了一切,于是便变得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再失去。我得到了丧失。然后不管是面对死亡,还是面对成为德鲁伊之后的记忆丧失,都不再可怕了。
如果他们的神明不答应把我变成德鲁伊,我就这样死去也好。合上眼睛,一了百了,再也没有烦恼。
如果他们的神明把我变成了德鲁伊,我会丧失这辈子所有的记忆。这样也好。什么都不再记得,便不再有失去的痛苦。说不定这样反而乐得轻松。
我知道我在逃避,但是当你的人生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当你痛苦得已经不能更痛苦,逃避一下又有什么不好?
月日。
他们的神明答应了把我变成德鲁伊。我的状况也恶化的很快,几乎拿不动笔。
最迟明天就要进行这种转化,把德鲁伊树种移植到我身内。
我必须努力,把能记述的都记述下来。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转化的成功率据说不高,可能连10都不到。不转化的话我是死路一条,转化失败我也是死路一条,等死,为什么不试一试?但如果我失败的话,可能会浪费掉他们一颗珍贵的德鲁伊树种,我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们。我还是心存希望,想转化成功,希望他们不要在我这种垃圾一样毫无价值的人身上浪费珍贵的树种。
药物让我昏昏沉沉,半睡半醒。我做了很多梦。
在这最后的时刻里,我再一次想起孩提时代父亲给我说的那个故事。
传说在遥远的西方有所谓的黄金乡。在那里,所有的闪闪发光的东西都是金子,所有东西都可以展露出它们真正的价值。就连我这样的垃圾,说不定也可以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
当时还是个孩子的我,总是想着自己能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因为我们太卑微,因为我们身处于看不见底的深渊,所以才特别想要一些闪闪发光的,希望。
我亲眼看着那种希望的光芒在父亲的眼睛里熄灭,躺在病床上的他的双眼逐渐变得混浊、如同死灰。我不想要变得和父亲一样,我想要变得闪闪发光,而不是沉沦——哪怕被这种恶疾缠身,是我们这一族无法逃脱的命运。
我看到一个侏儒的身影,闪电像一把利剑划过长空,我被吓破了胆。
……明天的我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真的到了这个地步,我反而觉得有点害怕。
说不定就这样合上双眼再也醒不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如果,如果转化真的能成功——
明天的我啊,你也许会忘掉这一切。
你也许会像个重获新生的人那样,从零开始过你的生活。
你也许会翻开这本日记,读到今天我最后记述下来的一切。
你也许会看到我的痛苦,我的挣扎,我的贪婪,我灵魂中那份懦弱。你也许会嘲笑我,仿佛事不关己,对我留下的记录冷眼旁观。
但我希望你记住这一点,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这个世界上真正重要的事情。
你可以倾尽一生去谱写生命的赞歌。你可以穷尽一生去追寻人生的意义。
但当你回头去看的时候,你会看到真正重要的东西,就在你身后。
我曾以为用我生命中最后一点时间,为家人多积累一点财富,可以让她们的日子过得稍微好些。那么即使我离开了,我也不会觉得对她们有所亏欠。
但我只是个笨蛋。愚不可及,无可救药。
如果人生真的可以重来,我只希望我能把最后的日子,用在陪伴家人这件事上。我真希望能够多拥抱几次我的小宝贝,我亲爱的小贝茜。即使再给我一千万,也买不到这些珍贵的时光、珍贵的回忆吧。
但现在真的够了。一切都不再重要,谁都知道是这样。
任狂风如何咆哮,一切都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