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远德没有开口,尽管他是沈云仙的亲祖父,但他也知道面对武家,他说得上话的机会并不多。
是以刚才就脸色有些不好的沈远龄开口了,尽管表情不悦,开口还算有分寸,只是问道:“不知武夫人这话是何意?”
不难听出话里的敌意,但终究不会像是于氏或者其他人那样争吵,这屋里能直接跟杨氏对话的女人怕就是张氏了,只是张氏根本说不上话,仅在一旁担忧罢了。
杨氏对上沈远龄不悦的神情,意外地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介意来,反而略微沉思了一下,看向了七夕:“三小姐,据我所知,沈家三房已经分出去了,恕我直言,我想问问三小姐今日过来,可是准备插手犬子与贵府沈云仙小姐的事儿?”
话一出口,连刚才还表达着不高兴的沈远龄都愣住了,谁都没想到杨氏会这么直接地问七夕,依着她的身份和年纪,即便是想要知道什么也该含蓄询问的,更何况即便三房跟老宅之间有矛盾不算是什么秘密,可终究还是一个姓的,难道就不怕得到让她失望的答案吗?
七夕倒是觉得这人虽然先前的所为有些爱计较,但此刻不失为干净利落,当然也可能是她觉得这事儿避无可避,毕竟七夕就在这里坐着,如果当真是顾忌她,除了直接问出来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谁让先前的试探七夕根本不接招呢。
但也没有马上开口,坐在一旁冷眼旁观,因为她有些弄不清楚杨氏的意思。
按理说武夫人在这样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其实是不应该亲自登门的,七夕记得一句话说,谁先动谁先输,这是一场私下里的角力,武家和沈云仙她们都在暗地里为了自己的目的做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就连不想牵扯进来的三房,七夕心里怀着不满,也反击了不少。
但就算是如此,除开她跟沈云仙算是撕破脸了,余下人都没有把这些扭曲的关系摆到台面上来,大家似乎都默契地在一个彼此能够容忍的度里用心揣度,然后试探着,然后再不断地前进一步,或者小心翼翼,比如武家,或者义无反顾,比如沈云仙。
所以她有些不明白,她所知道的武家夫人也不该是这样冲动的一个人才对,那今天她这样高姿态地上门来,到底是要干什么呢,毫不避讳地主动提及沈云仙跟武安平的关系,这会儿又直接要她的态度,有些跟老宅的人为难,却又隐隐有些讨好她们三房的意思,所以,是武夫人听说了什么吗,类似她家跟老宅的人关系彻底不好之类的?
但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善意的啊......
从进了门,明明屋子里坐满了人,可总是有安静下来的时候,因为不同的人不同的话,而这一次是因为七夕,并且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答复。
七夕心里想了许多,然而也不过就是一瞬之间,甚至猜测的时候都没有动作和表情的变化。
“武夫人说笑了,这是爷他们该管的,这些事儿哪里有我说话的余地。”过了一会儿,七夕淡淡开口道。
相比起杨氏客气又略带些示好的语气,七夕的简直称得上冷漠疏离了,可显然杨氏不介意,在眼下的情形说这样的话,无疑是表明了七夕的态度,若是不牵涉她们三房,便应该不会插手。
这跟她来之前猜想得差不多,杨氏于是就微微点了点头,再没有去问七夕什么,因为这就够了。
一转头刚对着七夕和气的脸就重新挂上了点点咄咄逼人,轻笑着道:“不知沈老爷何出此言,我刚才说有些话想问问贵府小姐,莫不是有什么不方便吗?”
沈远龄微一皱眉,刚要说话,就听杨氏又开了口:“说起来我倒是没想到沈老爷会问,先前与尊夫人喝茶,她还要我帮着多留意些,不成想沈老爷挂心两个女儿之余,对隔房侄孙女也很是关心。”
杨氏一说完,沈远龄眉头皱得更紧,沈远德也霍然转头看向他大哥,眼里都是疑问,关于沈云仙的事儿兄弟俩私下里早就说过,但他没问过他大嫂是个甚么意思,先前闹得不愉快的事儿,想也知道严氏应该不大待见沈云仙,却不知杨氏私下与其接触过了,所以,这是表明严氏的态度了吗?
七夕了然,怪不得武夫人并不畏惧沈远龄,只怕私下里跟严氏接触过了吧,这样就好理解了,沈家不管怎么瞒着,上次的事儿闹出来之后,沈远龄是上门女婿的事儿还是被有心人知道了,如此那所谓的沈府里头谁能说得上话还真是个未知。
更何况武家虽不比赵家许家那样的大门户,看到底也是百里镇上的坐地老户,论起在本地的关系可不是沈远龄这样刚回来的可以比的。
所以只要七夕家里不插手,武家说起来还真没必要顾忌沈远龄太多,想必沈云仙也清楚这一点吧,所以去找沈远龄之前,她先凭着自己的本事栓牢了武安平。
这会儿没人搭理七夕了,一双双眼睛全都巴巴地看向了沈远龄,偏沈远龄没有说话,连七夕都有些搞不懂他脸上的神情是为了什么,他跟严氏的关系不好大家不是都知道了吗,这会儿又为何这么顾忌严氏的意思?
倒是杨氏,见状露出些预料中的神情,就没再理他,转头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愚蠢的沈敬博身上,笑着道:“可否麻烦沈公子,请令妹过来说说话?”
沈敬博不愧是这个家里最蠢的,刚才还能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再不敢开口,这会儿一听武夫人说话,竟然直接就赶紧赔笑点头:“好好好,请武夫人稍等。”
说着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呢,游魂状就马上朝外头走去了,让老沈头想要阻止都来不及,而关门声也让沈远龄回神,张了张嘴似乎要叫人,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竟然也没开口。
他都不开口,余下人更是没有吱声,是以颇为滑稽的是,沈家这么多人坐在这里,竟然让杨氏一个外人给镇住了,直接就指使动了沈敬博去叫沈云仙了。
让七夕都不知道要作何反应了,这些人平时一个个不都是挺厉害的吗,三番两次去她家瞎折腾,不管怎么被厌恶都锲而不舍地一次一次上门,现下可好,一个武夫人就让所有人都哑口无言了,这就是所谓的“窝里横”吗,因为吃定了她爹娘的心软。
一时心情极为复杂,然而并没有如同沈远龄那样被羞辱的感觉,七夕觉得这时候要是有人说她冷漠她也是愿意承认的,尽管她坐在一堆沈家人中间,但对于这些从未让她感受过亲情,甚至比陌生人还不如还更要让她家难受的人,她完全没有开口的打算。
屋里气氛诡异地沉默,甚至所有人都没有什么动作,唯有武夫人,竟然还慢慢地喝着茶,七夕看看她手中的茶杯,想必也是沈远龄先前拿来的吧,老宅何时有过这样的茶杯。
很快就有了响动,是一路小跑进来的沈敬博,脸上带着些愤怒的表情,一手还拉着有些惊慌的沈云婉,一进门就嚷嚷道:“云仙那死丫头竟然跑了。”
“跑了?”沈远德第一个坐不住站了起来,瞪着眼睛看向沈敬博。
七夕回头瞅瞅跟进来的沈承才和于氏,尤其是沈承才,一脸难过却又毫无办法的表情,觉得他又可悲又可怜。
那个家里唯一是正常人的就是沈承才和沈敬鸿这父子俩了,可比起肯上进年纪还小的沈敬鸿,沈承才就像是一个垂垂老矣再也没心去改变什么的老人,只一径沉浸在这种无能为力里,让人同情之余却也觉得怒其不争。
“咋回事儿?那丫头上哪儿去了?”见沈敬博只顾着一脸怒容却没答话,老沈头气得又追问了一句。
沈敬博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拽着沈云婉的手把她往前推了推,嗫嚅了一下,这才抬高声音道:“问云婉,我刚才去屋里叫人,这丫头还骗我说云仙头疼在睡觉,结果我进屋一瞅根本没人。”
老沈头听了就转向沈云婉,喊道:“咋回事儿,你姐呢,上哪儿去了?”
沈云婉平时虽然跋扈,那是因为她有个跋扈的娘,小来无趣的事儿大家就不跟她计较了,尤其脾气都是当初三房的人在这儿时候惯出来的,整天欺负三房的孩子她成本能了。
可突然被老沈头喊了几声,再看看屋里坐了这么多人都看她,尤其还有外人在,一下子就吓到了,瘪着嘴要哭不哭的,眼泪含在眼圈里。
“问你话呢,哭个啥?”老沈头本来就着急,这下更不耐烦了,大踏步上前来站在沈云婉跟前,表情不耐地催促道。
“我姐......”沈云仙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撞上身后她爹,赶紧伸手揪住她爹的袖子,这才往杨氏那头瞅了一眼,小声道,“我姐......我姐早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