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氏顿时被吓了一跳,她极少瞧见大闺女动怒,往常就算是生气也只是阴着脸,更别提给她出个主意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而像是这样满脸阴狠整个人仿佛被暴怒笼罩,印象里真的不曾有过。
原本百无聊赖坐在一旁的沈云婉也被吓到了,手一抖刚才捏着把玩的荷包就掉了下去,惊恐地抬眼看着她大姐。
可接下来很快就炸了:“你跟你老娘喊啥?我是你娘,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当我这都是为了谁?我这听着消息就急急忙忙回来告诉你,你还跟我喊?”
于氏这些日子可是憋屈得不得了,家里家里不敢说话,平时还能让她跟着搀和的事儿,现在只要她一张嘴,公公那眼神就过来了,恨不得吃了她一样。
原来还有丈夫可以让她出气,虽说只是坐在那里听着她骂也不吱声,但好歹不至于让她憋屈着,可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是抓不住他影子,每次她一张嘴想要骂人,丈夫就起身离去,连跟她对视都不敢的样子。
现在可好了,儿子不搭理她也就罢了,连一向懂事的女儿都敢跟她喊了,她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沈云仙周身仿佛都被暴戾包围,阴着脸看着她张牙舞爪的娘,心底里从来没有像是这一刻一样涌上那么大片大片无法掩饰的厌恶,她厌恶眼前的一切,这个破旧的屋子,她一点能耐没有还只会给她扯后腿的爹娘,她那个蠢不可及的哥哥,还有只知道任性胡闹的妹妹,这一切都让她厌烦无比,她真的受够了。
她不知道她娘刚才心里对自己女儿喊她的想法是造了什么孽,若是她知道的话,她一定会说,是她前世造了什么孽才对,她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处处都不如那些人,她沈云仙还不够努力吗,自小到大,谁能知道她为了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家里过下去隐忍了多少?
她过得那么辛苦,可为什么老天从不肯厚待她,她不过是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些东西有错吗?为什么就不肯成全她?
沈云仙大概永远都不会想到,人若是为你自己争取自然是没错的,毕竟谁都有想要的东西,可她错就错在她在为自己谋夺的时候伤害了别人,既然如此,她凭什么不允许人报复回来,这是她一早就该想到的才对。
于氏骂了几句不解气,扯了扯身上的衣裳就要继续撒泼,她原本也早就习惯这样了,还是沈云婉难得看出些不对来,事实上她是看着她姐这样子有些害怕,刚才猛然间都没有敢张口。
可这会儿看着她娘还不肯罢休,赶紧凑过去她娘身边,拽了拽她的衣袖小声道:“娘,你先别说了,你......你看我姐......”
于氏刚想回头骂小闺女一边儿去,听她说让看大闺女,就下意识看过去,结果愣了一下就闭嘴了,到了嘴边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就是再不会看,这会儿也能懂女儿眼中盛满的是什么,要是她没有看错,那在怒火之后掩饰不住的,是怨恨?
所以,她一向懂事的大闺女在恨她?就因为她刚才骂了两句?
于氏头一次迷茫了,这次是真的不懂,也没有想到。
屋里的气氛冷得吓人,沈云婉小心地缩在她娘的身边,手一直拉着她的衣袖,生怕她一个冲动再开口,她今天不知怎么格外害怕,她就是觉得要是她娘再说些什么,她姐说不定会做出什么更让她害怕的事儿来。
于氏则还是傻傻地站着,只是到底没有再吱声。
沈云仙两眼直直地瞪着她们,好半天,才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满身的戾气消去了不少,站起来径直往小屋走去:“让我静静。”
是的,她需要静一下,她必须静一下,她得好好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做。
眼前的形势对她极为不利,她什么都没有,没有刻意帮她说话的人,没有能够让她依靠的势力,甚至连个潜在的盟友都没了,她早就知道武家若是遇事会做出什么选择,而这样的消息传出来沈远龄不会不知道,可却是连一点儿表示都没有。
他这样的态度就表明了不会伸手来帮她,当初两人也是各取所需,沈远龄只是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可以在那样的场合表现自己,机会抓不抓得住就全看她自己了。
所以她不怨恨沈远龄,他们这样的人永远都是为了自己,今日易地而处,她也会做出沈远龄一样的选择。
可是她不甘心,她怎么可以到头来什么都没有抓到手里,而且她不知道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她还能不能再有第二次。
所以她必须要再想法子试一试,她什么都没有,可是她有自己,她沈云仙这个人就是最大的筹码,当初之所以瞄上武家,她也不是头脑一热,必然是提前打听过的,她对自己的出身看得很清楚,真正家世好家风好的必然不会选择她一个乡下丫头,所以武公子才会成为她的目标。
这几步她走得极为缓慢,推开小屋门之际,沈云仙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像是嘲讽,又或者是期待。
还没到最后不是吗,还可以期待不是吗,沈云夕,还有武家,是你们对不起我,而我沈云仙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咱们走着瞧。
身后于氏和沈云婉就那么看着她的背影,脊背挺直,仿佛什么都打不垮一样,依旧是那个永远都知道自己要什么的沈云仙,她跟这个家里所有人都不一样,往后更不会一样。
“娘......”看着大姐进了屋,姐俩一起住着的小屋的门被关上,沈云婉不由长出了一口气,可还是小小声地开口道。
“婉儿,你说......”于氏也跟着开口了,语气里是浓浓的不解和不敢相信,“你大姐这是咋了?”
“我也不知道。”沈云婉诚实地摇摇头,下意识避开她大姐不敢再去在背后说什么,脑子一闪,忽而脸上扭曲着低喊道,“一定是沈云夕,都是她,要不是她大姐今天咋会这么生气,哼,我就知道她们不安好心,她们就见不得咱家好。”
沈云婉提起七夕格外气愤,就跟七夕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她们家的事情一样,可她却不知道,若不是她大姐当初先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做了不该做的事儿,又怎么会有今天人家反击回来呢?
于氏那脑子根本里头就装的都是水,刚才还因为大闺女的反常吓得不敢说话,这会儿一听也跟着嚷了起来。
母女两人越说越是气愤,声音也不由自主又大了起来,隔着薄薄的一扇门传进去,沈云仙自然不可能听不到。
可这会儿她已经没有那么愤怒了,也没有了冲出门来让他们闭嘴的冲动,她只是静静地坐在炕沿,眼睛盯着不知名的一眼,表面看起来她好像是在发呆,可其实她的脑子在飞速地动着。
坐了一会儿,沈云仙突然站起来,冲着屋角放着的柜子走去,从里面将一套极为好看的新衣裳取了出来,这是为了去大房才得了的新衣裳,沈云仙很是珍惜,因为她没有别的好衣裳了。
她还记得当日穿上这样的衣裳去赴宴,尽管她没有多么贵重的首饰,跟那些个穿金戴银的小姐们比不了,可她容貌不俗身姿秀美,仅仅是这样一件称不上多贵重的衣裳,就让她在那一群的小姐中显得耀眼。
沈云仙嘴角勾起一个笑容,是的,她极为享受那种耀眼,她觉得那就是她本来应该过的日子,衣饰华美,与一群衣食无忧的夫人小姐坐在一起品茶说话,享受着下人们的伺候和看过来羡慕的眼光,然后不管多少人在一起,她都是最为姿容出众的那一个,那才是她沈云仙该过的日子。
伸手轻轻地抚了抚衣裳,才又将它小心地放回去,随后自旁边摸出一面小小的照着人不甚清晰的镜子。
镜中映出一张芙蓉面,女孩家最好的年纪,即使是出身乡野也掩盖不了的光华,沈云仙一向知道自己长得好,也知道这是自己最大的优势,所以,她一定会好好地善加利用。
流言越传越烈,乃至全身心都在长孙亲事上的老沈头都听说了,黑着脸一言不发回家,面对村里人好奇或者探究的眼神一律不给回应。
回家却是没忍住脾气,把沈云仙叫来好生数落了一顿,怨她不自重,尤其在她大哥要成亲的关头闹出这样的事儿来,这要是有啥不好听的传去县里影响了她大哥可咋整,往后还要不要念书要不要做人了?
沈云仙低垂着头一副老实悔改的样子,并不为自己辩驳一句,可嘴角却是翘起一个讥诮的弧度,她就知道,这个家里不会有任何人站在她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他们永远想到的都是别的,她那个没用的哥哥,沈家的名声,总之绝对不会是她。
好在这么可怜的不是她一个,沈家所有的女孩在老沈头眼里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