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见她爹拿了酒,她倒是没想拒绝,只是觉得肚子里没食这么喝酒有些不好,就拿过酒来笑道:“爹你们先吃点儿东西,我去把酒温一下。”
说着就转身出去了,这桌上哥几个也不知道为啥都没吱声,加上沈承才被食物的香气吸引倒是也真饿了,这一整天他脑子都混浆浆的,哪里有胃口吃东西,是以等七夕重新提了温过的酒进来的时候,他发现自个儿还真的吃了不少,不由就有些尴尬,这弄的他好像真就是跑来吃顿饭一样了。
“酒拿来了。”七夕笑着把酒放下。
随后就坐下悄没声息地自个儿吃饭,头都不抬,她又不喝酒,就不跟着搀和了。
那哥几个显然都有心事,尤其是后来的沈承才,沈承才难得有这样的时候,他一向是老好人的样子,从来脸上都挂着笑容,可今儿个从进来等到现在都没吭声,只有看见酒的时候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
七夕也默默陪在一旁,对她小叔递过来询问的视线回以同样不解的表情,不过她多少能了解沈承才心里的郁闷,外人包括她在内,看着沈承才夫妻俩都是为人处世极为圆滑的,能在沈家那么一个泥潭里明哲保身,到现在老沈头有啥事儿都还依仗他们夫妻俩,也从来没有把脑筋动到他们身上,自然是有几分本事的。
可这些背后是啥,是他们夫妻俩背后不知道默默咽了多少苦水,好多次在沈家闹得鸡犬不宁的时候,七夕注意到把沈家活计都揽下来的就是这夫妻俩,即便是想要做个和事佬,那也是会觉得累的,他们又不是没有感觉的,这就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
七夕吃饭不算快,但晚上不打算多吃,是以在那几人默默对饮了几盅之后她就差不多饱了,不过还没放下碗筷,她总觉得沈承才今儿个不会无缘无故跑过来,也不像是要吐吐苦水的样子,瞧着他喝酒的那沉默的样子,倒像是在给自个儿打气一样。
终于,在七夕又盛了一碗汤慢慢喝着溜溜缝儿的时候,沈承才才开口了。
他怕是喝得有几分醉意了,喝闷酒其实最容易醉,沈家兄弟几个瞧着都没有什么酒量,七夕觉得真要喝起来,她一个就能放倒这一桌,可惜没人给她机会展示一把。
“老五,二哥真羡慕你。”沈承才眼睛看着不甚清明,迷蒙着看向沈承安。
“二哥,你喝多了?”沈承安皱了皱眉道。
他算是喝得比较少的,别看他是沈家几兄弟里年纪最小的,可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最有谱的,是以一直控制着量,瞅着三哥一杯接一杯喝下去,还想着待会儿是不是要把他送回去。
沈承才闻言一摆手,说出醉酒的人最常说的话:“我没喝多。”
七夕捧着汤碗小口小口喝着,闻言也抬眼看看他,她倒是相信沈承才这会儿的话,或者他眼睛有些红了头也有些发晕,可七夕觉得他这会儿思路是清晰的,知道自个儿在做什么在说什么,可能是因为她觉得沈承才一直是活得最为理智的人吧。
沈承安也无奈,他倒是以为他二哥真的喝多了,是以也没有跟他争辩醉没醉的问题,而是伸手过去要拿下他的酒杯:“二哥,酒喝多了不好,先别喝了。”
沈承厚也有几分醉意,只是他到底不如沈承才因为心里郁闷喝了容易醉,这时候头脑还很清楚,闻言也点头,放下酒杯跟着劝道:“是啊,二哥,别喝了。”
沈承才好像想了一下,这才抬头看着两个弟弟,随后很是听话地把酒中给放下了,只是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说道:“原来还想喝个痛快的,咋都不行啊。”
看了酒盅两眼,随后又把它推远了些,似乎怕忍不住再喝,又说了一句:“待会儿还得回去呢。”
七夕就明白了,这果然是个收着的人,什么时候都不会太过肆意,就算刚才有几分放纵喝了酒,到底还惦记着待会儿得回去,回去就要面对老沈头,半醉不醉回头风一吹酒意散了也就算了,若真醉了怕就不好收拾了。
想到这里倒是有几分可怜沈承才了,这人活得聪明,可也太过束缚,因为顾虑太多想得太多,怕是从来都不敢随性而为,每做一件事儿说一句话之前怕都是在肚子里转过无数次,这样不累吗?
可话说回来,活在老沈家那样的地方,又有哪个不累呢,她万分庆幸自家早早分了出来,从此即便是有些纠葛,她也有信心凭着自个儿的本事摆脱,而不是一辈子陷在那个烂泥潭里头,早晚把人给拖得喘不上气来。
因为不知道沈承才要干啥,是以那兄弟俩也都默默陪着坐着,全都没有说话,七夕也放下了碗,她觉得这顿饭吃得很压抑,似乎微微也有些受沈承才情绪的影响,最近几次见面他脸上的无奈厌烦等等全都闪过,七夕觉得一瞬好像抓住了什么。
就在她还没想清楚的时候,一手蘸了杯中没喝完的一口酒在桌上划来划去的沈承才突然抬头,大约缓了一会儿神智更为清楚了些,这次是看向沈承厚的,笑道:“其实比起老五,我更羡慕老三你。”
沈承厚沈承安都很吃惊,沈承才倒是接着说了:“当初分出来多难,瞅着你们一家被撵出去,那时候我都怕你们日子过不下去了,可现在呢......我其实没想求啥,像你家这样家大业大我想都没想过,我就想能攒下点儿家底,以后可以供着我儿子好好念书,可咋就......这么难?”
沈承才说着声音有几分哽咽了,抬眼看着不知道哪里,又似乎是想要把眼泪给逼回去,身子颤了一下。
七夕惊讶,随即下意识站起身去看沈承才的面前,果然他刚才用酒水在桌上写的字是她想到的那样:分家。
虽说这会儿也不知道沈承才是不是真的喝醉了才忍不住说出来,但不可否认,她这一刻想到的就是“酒后吐真言”,大约老沈头要是知道也会这么想吧,谁能想到一向言听计从在沈家最为听话的沈承才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原来,他也想要从那个家里分出来。
不过她大约知道为啥,七夕一向知道沈承才夫妻俩最为看重儿子的学业,当初不管咋折腾,不管她家那时候是被净身出户还是极力争取了六亩地,其实对老沈家影响都不大,可现在不一样了,三折腾两折腾的,老沈家早已不比往昔,这夫妻俩也坐不住了吧,怕再这么下去,最后等他们想要动作的时候,连给儿子念书的银子都争不来了,所以,急了?
沈承才是不是心里早就有了这个想法,在很早以前,或者是在沈承厚一家分出来并且慢慢把日子过起来的时候,那时候他就有了这样的想法?
这么会儿的功夫,沈承才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沈承安忙也跟着伸手去扶他:“三哥,你小心一点儿。”
“真要麻烦你送我回去了。”沈承才把着他站直了,先是停了一会儿好像让自个儿清醒清醒,随后就没再继续先前的话,而是笑着说了一句。
七夕不知道他专门跑来说一次是要干什么,沈承才似乎也没想得到什么回应,前头吃了顿饭又喝了不少的酒,好像就是为了来说这么一句话,说出来他就长长地出了口气。
“二哥,要不在这儿住一晚吧,家里有地方睡。”沈承厚其实对他刚才的话反应挺大,不是经历过的人没法体会当初的事儿,回过神来有些担忧道。
“不了,我得回去。”沈承才摆摆手,冲着他们笑了一下,随后又说了一句,“等以后吧,合适的时候再来。”
不容拒绝,沈承才也没再说啥,只是跟众人道别过后就往外走去,沈承安喝得少,就跟着送出去。
留下沈承厚爷俩面面相觑,随后七夕摇了摇头,让她爹回屋去歇着,自个儿把碗筷都捡下去收拾了,又煮了醒酒汤送过去待会儿给她爹和小叔喝。
当晚沈承安送了人回来,爷几个也都没说啥,都各自回屋洗漱睡了。
七夕不知道她爹和小叔是不是很快就入睡了,她倒是一时没有睡意,脑子里不停想起刚才沈承才的话,一时有些同情,一时有些无奈,到最后竟然笑了出来,因为她想到沈承才大约没说出口的话,那怕是对她家的羡慕,而这正是她所珍惜的。
其实,她拥有得很多,是吧?
所以也就不想那么多了,就跟她家一样,若是真有自个儿在意的,就自己争取好了。
嘴角噙着笑意睡过去,次日起来她爹和小叔都没在家,听小伙计说一早就跟林启年出去了。
七夕琢磨了一下,就收拾了自个儿也出门了,跟小伙计说中午可能不回来了,家里他们自个儿照应些。
“容佑?”七夕瞅瞅停在酒楼前头的马车,觉得自个儿应该没看错里头坐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