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不是后悔刚才的话,而是后悔当着他娘的面儿说出来,十几年的母子,他娘是什么性子他自然清楚,怎么就不小心当着面儿说了出来,她娘还不得闹个天翻地覆的,失算了,应该私下做了打算才是。
只是他也怕这时候要是不赶紧说出来,瞅着七夕那意思,根本不会再给他机会,回头真的闹到了衙门去,就不知道要咋收场了,到时候他必然更为后悔。
“够了!”老沈头怒喊一声。
于氏疯癫地上去挠儿子,再不顾平日连大声跟儿子说话都不敢,很快就逼迫得沈敬博狼狈不堪,身子不住东躲西藏,旁人却被于氏凄厉的声音吓得连拉都不敢拉,甚至刚才还委屈求情的沈云仙还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正正就叫沈敬博撞到了老沈头身上,这才气得忍不住阻止。
换了平常于氏就算再泼辣,也不敢这么折腾,只消老沈头一个眼神她就必然不敢再吭声,可现在她哪里还顾得了那个,儿子都不要她了啊,要是公公也发了话,这个家里哪还有她的地儿?
于氏被老沈头这一喊,着实吓了一跳,可紧接着脑子难得冷静了一下,当即噗通在老沈头面前跪了下来:“爹,爹啊,媳妇再有不是,那也都是为咱家着想,可这个不孝子,竟然啥都不说就把娘给舍出去了,他就不想想,成亲了娘被休了他脸上就有光了?爹,爹你想想,咱家往后得要脸面啊,今儿个要真是舍了我了,谁都别想得了好去,爹你给媳妇做主啊......”
于氏总算知道要求饶了,她刚才看着儿子一脸躲闪同时眼中不掩饰厌恶的眼光,心里头凉得彻底,马上就意识到指望这个儿子回心转意,还不如抓住有用的,让老沈头替她说话才是正经,今儿个七夕那死丫头咬死了不松口,如今还忽悠得儿子都吐了口,她也不能指望那个没用的丈夫,只能找公公了。
说完话就眼巴巴地盯着公公,同时于氏心里头发颤,她到现在才发现,这家里在这时候竟然连个替她说话的人都没有,不管是她自小放在心尖上的长子,还是一直以来孝顺懂事的长女,甚至从没跟她说过重话的丈夫,现在也是一脸失望地看着她。
于氏心里满是忐忑与期盼,她却不知道,她这番连着讨饶带威胁的话才是真正给自己堵死了后路,原本老沈头也被孙子的寡情吓到了,还在想着要咋办,可听了于氏的话,却是马上下定了决定。
“还愣着干啥?还不把你媳妇拉回屋里去,在这儿丢什么人现什么眼?”老沈头眼神暗了一下,马上转头冲着怯懦不堪的大儿子喊道。
话出口他心里也有了决定,于氏没说错,要是休了于氏,即便杜家小姐嫁过来,往后指定家里头名声也损了,可跟这个相比,绝了后患才是更重要的,于氏这个大儿媳妇,半点儿没有长媳该有的本事,成天只会闹腾,偏还闹腾不出啥来,没事儿净会惹祸。
原本留着她给三房添些不痛快也成,可瞧瞧这两次的事儿,分明是惹出一堆的烂摊子,徒留给三房把柄让他们受制于人,除此之外三房啥损失都没有,想到因为于氏被三房逼着签下的契约,老沈头就委实不甘。
要不趁着这个机会休了她,谁知道往后还能惹出多少事儿来,而休了她,三房手里的把柄对他来说就无所谓了,他还怕啥?跟那暂时的名声不好相比,这才更省心,再说他还可以找借口,到头来还说不定成了沈家家风好,这才不姑息养奸了。
“爹......”于氏猛地叫了出来,吓得声音都越发凄厉了,公公没有训斥她儿子,却只说她在丢人现眼,那岂不是......岂不是真的同意休了她了?
不行,这不行,于氏不住地摇头,等沈承业真的犹豫着上来拉她的时候,就激烈地挣扎起来,说什么都不肯就这样下去,因为她从老沈头的眼里看出来了他的意思,那真的是要舍了她了。
“你别拉我,你放手,沈承业你个窝囊废,你就看着你媳妇受欺负?你放手......”于氏挣扎起来,一口狠劲地要在沈承业手上,又猛地站起来,力道大得却是把两人都给带倒了,却是死都不肯离开。
人若陷入癫狂,那力道大得当真非常人能制住,尤其于氏现在心下恐惧,更是将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
“你......”老沈头看着于氏这个泼妇把他儿子的手都咬出血了,气得站起来。
“爷......”七夕也几乎同时开口了,转头看了看还在拉扯的沈承业夫妻俩,这才跟老沈头道,“我看你们也得些功夫商量,既然这样,我们就不在这里碍事儿了。”
七夕声音不大,可这屋里除了于氏没人出声,自然都注意到了,一时连老沈头都弄不懂她是个啥意思,难不成先前只是在吓唬人的?骤然涌起这个念头,不可否认老沈头还真是说不清心里啥滋味。
是松了口气?大媳妇这个祸害不休也有好处,不用费心想辙把这事儿圆过去了。还是失望?还以为能坚持一下,没想到也不过就是虚张声势罢了。
哪知七夕却是马上拿出那包巴豆晃了晃,又收回去,这才接着道:“我们也还有事儿要忙,没工夫也没耐心等那么久,不如你们商量好了派人过来告知结果,看是现在去对簿公堂,还是咱们先签下个契约啥的?我这儿都没啥问题。”
七夕一派很好说话的样子,只是末了加了一句:“但仅限今日天黑之前,这事儿必须得有个说法,你们还是抓紧些为好。”
这才不管有些愣住的老沈头,自顾自拉着她娘往出走,沈承厚自然也拉着二闺女跟着,沈承安沈惠君没马上走,只是都守在面无表情的张氏跟前,不管谁说啥都不插嘴。
七夕两步走到里正跟前,里正从进门就没说几句话,一直被动坐在那里听着,这会儿看着七夕过来,竟然下意识也跟着站起来要走。
倒是叫七夕愣了一下,随即觉得好笑,可脸上依旧是恭敬的表情,开口道:“三爷爷辛苦了,没想到会折腾这么久,不如请三爷爷过去我家坐坐可好?我爹从县里带回来一些虾蟹,本就想着回来之后请了三爷爷过去尝尝的。”
她丝毫不避讳老宅的人,事到如今,就算他们明知道里正是站在他们这一边儿的又咋样,不只是老宅的人知道,想必全村的人也知道,而看着里正的作为,也不像是在意的,毕竟七夕家里如今可算得上是小百里村最为富有的人家,更别提后头还认得的人。
本就是如此,若你只是比旁人强一点儿,那可能招来的是嫉恨不满,可若是你比旁人强出一大截,尤其到了可以施恩惠的地步,那就没人敢说啥了,七夕家里在镇里县里不算啥,可在这小村子里绝对是头一份儿,想必里正也是如此想的。
里正闻言,回头扫了沈家老宅的人一眼,回头缓慢地点了下头:“好,三爷爷就过去叨扰你家一顿饭。”
“守正叔太客气了。”沈承厚也赶紧说话,无声叹了口气,赶紧在前头引着人出去。
七夕临走回头看了她小姑小叔一眼,这家里如今她挂心的也就是她奶了,留下小姑小叔在不用担心啥,可她还是递了个眼色给小叔,想让他回头把人带家里去,有好东西她当然不会忘了长辈。
眼瞅着就要出门,刚才被她们的举动惊得停了一下的于氏反应了过来,好像突然觉得刚才找错了人一样,“嗷”地叫了一声,就要往这头扑,人被沈承业拉着,却还是伸着手往前够着,一边嚷道:“你不能走,你给我站住,你不能走。”
也不知道她留下七夕是想要报复还是想要求饶,只是反反复复地嚷着不能走。
七夕微微停了一下,回头看着于氏,平静道:“我留下你又能奈我何?实话告诉你,于氏,我早厌烦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知好歹,原本你要是能老实点儿,我当然也懒得跟你计较,怪就怪你太愚蠢,我自然不能留你,你要是识趣的,趁早走了算了,要是真不愿意,我不介意想法子让你在牢里多待待。”
说着不去看于氏张大嘴巴呆傻的样子,跟着爹娘里正往外走去,不愿意看那些人的嘴脸。
其实对于于氏落到如今的境地,七夕心里没啥反应,既不幸灾乐祸也不会同情于氏,只觉得这似乎是早就注定的,这就是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饶,于氏自私自利心肠歹毒,结果教出来的儿女也不遑多让,一个比一个自私,半点儿没有把她这个当娘的放在心里。
而唯一一个有良知的儿子,却是被她扔在县城好几个月都没想起来,人是不是总是这样盲目,忽略了身边最该珍惜的,挥霍无度,到头来什么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