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端起铜制成的酒碗,碗里的烧酒在他的口腔和食道中燃烧着,让他的头脑有着一种眩晕的快感。
放下酒碗,夹起一块肥嫩的羊肉,烈酒和肥肉,在他看来属于绝佳搭配。
酒肉下肚,擦擦嘴,多尔衮擦了擦嘴。很是不屑的表示了对济尔哈郎贪污中饱行为的鄙视。
“弄些金银?有什么用场?!只有肮脏又愚蠢的人才那么干!”
只有在他最亲近的弟弟面前,当着两个最为心腹的奴才面前,他才卸下了用于伪装的假面具。
“我问你们,盛京的粮价和物价你们清楚吗?”
“我问你们,我们八旗当中,以什么作为地位的标准?”
多铎和两个巴牙喇纛章京面面相觑,对于二哥提出的这个问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来告诉你们,盛京的粮价,普通的一石米,掺了沙子石子的最坏的米,也要卖到八两银子!他济尔哈郎弄得那点银子够干什么的?!这个舒尔哈齐家的杂种!”
多尔衮对济尔哈郎的鼠目寸光大肆的嘲讽了一番之后,从书架上取过一函被阿哈们包裹的十分严密的宋版书。
“十五弟,知道这样的一函书,咱们拿到盛京去,李二哥能够出多少价钱来换?”
“二哥!你要是问我什么样的女人睡着舒服我还知道!可是这东西,它认识我。我不知道它老大老二?!”
“豫亲王主子,这样的书。李家二主子开得价码,纸张多重,便可以换百倍的粮食。或者是十倍重的布匹、精盐、食油!”
“我们从明国劫掠了大批钱财回去之后,盛京的物价说不得又要向上蹿一窜!到时候让他抱着那堆银子被那个黑胖子申斥痛骂一番之后还买不到粮食!”
想到老对头济尔哈郎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下场,多铎忍不住嘴角露出了狞笑。“二哥,所以你和李家二哥的大掌柜的用那些烂纸和破烂换粮食、棉布?”
“不错!守着一堆烂石头有什么用?要贪也要贪些有用的!多弄些上好的大米、精盐、布匹、南中刀枪、火铳、火药才是真的!”
多尔衮手下的正白旗巴牙喇纛章京若有所思,“主子,那您说在八旗中以何为尊?”
“自然是旗丁和牛录人口!”
多尔衮的话斩钉截铁。却令三人茅塞顿开。着哇!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们怎么就没有看到?
八旗满洲合计三百一十个牛录中,正白旗四十八个牛录,镶白旗五十个牛录,就是八旗人数最多的两个旗,便是黄太吉亲领的两黄旗,人数也没有多尔衮兄弟多。这也就是为什么黄太吉始终对多尔衮兄弟不放心的原因。
此次入关。以多尔衮兄弟旗内兵马最多,虽很多旗丁留守清国,但两旗出兵合计还是有一万五千人,其中披甲旗丁五千人,二人旗中还各有数百的巴牙喇兵。
八旗以牛录为单位,作战时三丁抽一。一丁披甲,余者为散丁。这些披甲兵中,一部分为巴牙喇兵,余者为步甲、马甲兵。战时披甲旗丁为主力,余者旗丁作为普通士兵使用。大多要随军出战,上阵厮杀。
而军中又有大批的包衣阿哈作为杂役和辅兵。这些人在出征队伍中人数最多。但却不作为军队人数,主要任务便是从事扎营、制造各种器械、提供后勤服务等,必要时也是要上阵冲杀。
包衣阿哈以上便是披甲人。披甲人地位高于阿哈,最后才是满蒙八旗的旗丁们。
披甲人多为东北各降人部族,民族多样,多为黑龙江与松花江流域的鄂伦春人、锡伯人、鄂温克人、索伦人、达斡尔人、赫哲人、苦夷人等,满洲人称他们为野人,多从各个山地河流搜罗而来。
由于这些人战力强悍,所以他们是清军中炮灰的主要对象。死兵在前,锐兵在后,该处死兵,很多便是这些部族中人。由于战事频繁。这些被充为炮灰的东北部族兵,到了后面,很多部落都消失了。
在清朝的历史中,经常可以看到将官员家属流放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的字样,这里的披甲人便是这些来自于比建奴还有野蛮落后的部族。而这些所谓的野人,战斗力一直是满清军队的支柱,一直到镇压白莲教、镇压太平天国时都是清军的看家法宝。
清军与明军交战,因为人口基数少的致命弱点,向来第一波先驱汉八旗作战,第二波驱蒙古部落兵作战,第三波驱东北各部落兵作战,第四波驱蒙古八旗作战。最后才是八旗满洲的军队上阵。
虽然现在清国八旗蒙古与汉军的结构还不怎么完善,不过为了减少核心力量的损失,驱使炮灰杂役攻城攻壕作战,八旗满洲各旗主们己是极有心得。
不过,这两年来,索伦各部的野人也越来越不好对付,甚至开始主动袭扰亲近满清的部族,对满清官员、八旗满洲的士兵进行攻击。(林文丙:那不是我指示他们干的,我只是负责收购人头而已!)
“二哥,所以你向那个胖子请了旨意,允许包衣阿哈们立功抬旗?”
自从入关以来,在多尔衮提出的包衣阿哈立功之后,所获甲胄兵器归自己所有,本人抬为旗丁的巨大诱惑之下,那些往日里只能跟着清军后面捡便宜的包衣们,突然爆发了冲天的战斗力,十数座城池都是由包衣阿哈们组成的牛录、甲喇一鼓攻克。
而在从关宁军俘虏中编组成的五十七个牛录中,有马有甲的占了一半以上,很多还都是原先将领们的家丁,个人技艺和战斗力自然不同。
按照八旗满洲的传统制度。这些包衣牛录,是属于多尔衮和多铎兄弟的私人财产。就算是黄太吉本人。如果没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也不好明火执仗的褫夺别人的奴隶、人口。
“不错!十五弟,你自己可以算算,入关以来,你的兵马旗丁,是多了还是少了?”
多铎的性格中因为少年时目睹了母亲的惨死,所以存在着巨大的人格缺陷。凶狠残暴,放荡不羁。这些词汇构成了他的主要性格。但是说起经营之道,为官的勾心斗角,他却远远比不上他这个嫡亲的二哥。
“回禀二位主子,咱们入关时披甲旗丁五千人,其余的都是余丁。但是现在,就算是这些余丁,也都是身披铁甲。五千披甲旗丁中。有三千七百多人身上披上了南蛮甲!咱们两白旗随行入关的包衣奴才们,也有一万多人因为战场缴获批上了镶铁棉甲!其中有七千多人因为立功而被抬旗,成为旗丁。”
“主子,除了睿亲王送给咱们的十七个包衣牛录之外,咱们镶白旗,特别是您的名下。兵马不但没有折损,反而多了数千人。这些新奴才们一门心思打算为主子出力效忠,也为了他们自己升官发财。便是奴才执掌的巴牙喇兵,也从中挑选了二百余人。”
两个绝对的心腹对着自己的主子们说出了这几个月来实力的增长变化。
“除了这些之外,十五弟。你当真以为你二哥那么对那个黑胖子忠诚吗?”
多尔衮又仰脖灌下去一碗酒,用袖子辗了辗嘴边的酒水油迹。
“二哥。这话怎么说?”
“十五弟,实话告诉你。”多尔衮的眼角闪烁着寒光,两个巴牙喇纛章京立刻知趣的起身离去。屋子里只留下了他们兄弟两个密谈。
“那些大炮我们留下有什么用?又狼亢、占地方又大。我们没有地方去将这些大炮藏起来!还有那些炮手和骡马,我们要上那里去将他们藏起来?要命的是,这些大炮消耗巨大!打一炮就要数斤火药,没有足够的火药,这些大炮就是一堆没有的烂铁!还不如交给那个胖子,让他去养活这些炮队。我们还可以表示一下对他的忠心。”
沉闷了一会,多铎放下手中的酒碗,“二哥,话虽如此说,但是就这样白白的便宜了那群逼死了额娘的狗贼,我总是心有不甘!”
“你二哥没有那么傻!”
大炮多尔衮是全数交出去了,除了向黄太吉明文上报随军攻略济南等地的数十门大炮之外。
“我把卢象升营中的几百只鲁密铳、几百只南中火铳,还有从高起潜大营中缴获的二千余只南中火铳、鲁密铳都留了下来,加起来有将近四千支!那些三眼铳、还有一开火就炸膛的烂火铳,都让济尔哈郎和那两个蒙古奴才送回盛京去了!”
“另外,从两处大营缴获的将近三千套南蛮盔甲,你我二人一人一半,刀枪约有四万余件,除了给其余各旗打发一点之外,上好的刀枪还有二万件,装备那些包衣牛录是绰绰有余了。都是上好的南蛮刀枪,有的刀上连一个缺口划痕都不曾有!”
“还有,从卢象升和高起潜营中缴获的那些药包,关宁军的奴才们也都挑了出来。他们说这是从南中高价买来的好东西,受了金创外伤,哪怕是被炮子击中,只要不是当场死亡,用这个药包里的烈酒清洗伤口,再用里面的药粉止血,然后敷上药棉,最后用细棉布包扎好伤口,多半便不会死!”
“乖乖个宝!哥!还有这样的好东西?!”
“只是可惜好东西总是太少!只有不到五百份。”
“那个黄狼知道吗?”
“这种好东西自然不能让他知道了。这件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凡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呢,我都准备安排他们和岳拓等人先行去攻打济南。”
“好!”多铎冷笑了两声。
“那个逼死额娘的家伙,平日里流个鼻血都能流上一碗,以后最好佛库伦保佑他,阿玛的在天之灵眷顾他,不要让他受伤,否则,光是流血就够他受的了!”
黄太吉因为身材过于肥胖,而带来的高血压等病症。让他经常眩晕,而且容易流鼻血。从现代医学的角度来分析。可能还有血小板低,凝血能力差等病症,这对于一个经常要身临战场的统治者来说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火铳、刀枪、盔甲,经过战争考验的包衣武装队伍,这已经让兄弟俩的实力在这场入寇中空前膨胀了起来。
屋外一阵脚步声杂沓,正白旗满洲的巴牙喇纛章京轻轻的在门外请示,“主子,照您的意识。奴才把他们都带来了。请主子训示。”
在院子里,松明火把灯笼的照射下,数百人的火铳手整齐列队。
火铳手们个个身着镶铁棉甲,一个宽宽的牛皮带子从左肩到右肋下斜斜的跨过。腰间同样是一个宽宽的牛皮腰带,上面悬挂着一个装满发射药的火药罐,又有一个装满火门引药的火药罐。
左肩上的牛皮带子上挂着一个装满弹丸的铅子袋。不论是火门引药还是发射药,都是以铜管为之。每一管恰好便是一铳之药,平均等份。
“据那些人说,眼下在南蛮军中还有一种所谓定装纸筒弹药,省却了装药的环节。咱们缴获的这些火绳铳和鲁密铳却还要分别装药!”
那正白旗的巴牙喇纛章京不无遗憾的说。
“没事!只要那些南蛮将这些精良火器卖给明国兵将,咱们就会有的!他们干得就是将上好的兵器、铠甲、火药、粮食和兵员、奴才给咱们送来的差事!”
镶白旗的章京很是得意的回应着。
“奴才们给主子们操演一样,祝祝酒兴!”
一声令下。这些不久前还是关宁军的火铳手们熟练地从自己火药罐中取出一管发射火药,将火药倾倒入铳内。赫然同样是颗粒火药。倒药时,铳手们习惯成自然,用拇指、食指围住铳口,防止火药撒出。放铳后杀伤力不足。
铳手快速将搠杖取出,往铳内筑了几下。将火药筑实。又从铅子袋内取了一颗铅丸,用绵纸包裹装入,用搠杖送到铳底。最后铳手从自己装满火门引药的火药罐内取出一管引药,却是更细小的颗粒火药,倒入火门池内,将盖子盖上。
这些铳手动作飞快,忙完这一系列让人眼花缭乱的动作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举铳!开火!”
“砰砰砰砰!”
密集的铳声爆豆一般响起,将宿在巡抚衙门树上的夜鸟惊得四散乱飞。
突然而来的铳声,令附近的八旗兵丁们顿时大肆惊呼起来,几处营房内还发生了喧嚣声。
这也难怪,不久前宣大军坚守贾庄阵地时,这火铳声给他们带来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
便是多铎自己,骤然听得这密集的铳声,也是不由得浑身直冒冷汗。他很是难忘那一幕:
宣大军利用寒冷的天气,从不远处的蒿水河中取来水,将挖掘壕沟掘出的泥土夯筑成矮墙,上面浇上水,很快便冻成了坚固无比的简易城垣。火铳手们便躲在这矮墙后面开铳,铳声中夹杂着密集的弹丸,如狂风吹过野草。面对铅丸弹雨的咆哮,清兵们纷纷倒伏在地。侥幸未被击中的,无不大声惊叫着。
冲在最前面的几百个白甲兵被打翻了将近一半。他们发出各异的嚎叫,或沉重地摔进身前的壕沟内,或是向后摔倒在坚硬的地面上。
这些人多半一时难以死去,很多人拼命挣扎,大声痛叫,或有极为悍勇之人,捂着自己伤口,提着兵器,再次跌跌撞撞扑来。最后他们终于无力,或再滚进前面壕沟内不动,或扑倒矮墙空地上死去,偶尔身体抽搐一下。
不但如此,诸多弹丸射到矮墙上,在几道冻得硬邦邦的矮墙间来回弹跳,形成一片乱飞的跳弹,给冲进矮墙中的清兵造成更大的伤亡。
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八旗兵才勉强冲进了宣大军的营寨之中。但是,又面临着新的杀戮和惨烈的搏杀。
墙后黑压压的铳口不断冒出火光,一个个正在气喘吁吁爬墙的两白旗清军重甲,就被弹丸打翻在地,急速而来的弹丸穿过他们的身体,从他后背透出,巨大的冲击力将他们沉重的身躯打了一个趔趄,仰面向后倒去。
“放!”
暴喝声响起,又是大阵震耳欲聋的火铳密集射击声。
大片硝烟腾起,大股大股挺着长枪大戟的清军重甲兵翻滚在地。两道矮墙之间的距离不过四五十步,对于这些习惯用长枪大戟冲杀的重甲兵来说场地实在是有些施展不开,但是宣大军手中的南中火铳,却正是最佳杀伤范围,这个距离己经可以击穿他们的重甲,便是火器命中后没有穿透他们的甲胄,火铳弹丸的巨大冲击力,也足以将他们盔甲后的身体震得筋折骨断。
火铳的暴响声不绝,各人的火绳点燃自己火门内的引药,一股股闪亮的火光冒起,接着化为铳口道道猛烈喷出的烟火。最后汇成一大片震耳欲聋的火铳齐射声。
那些身披重甲的清兵身上冒出团团血雾,大片中弹的清兵,一个个摔滚在地,他们捂着自己的伤口,痛不欲生地嚎叫起来。体内的热血顺着伤口汩汩流出,在这寒冬的天气里,迅速的流进坚硬的冻土里,很快便凝结成冰。
“二哥,若不是你及时调了大炮与卢象升营内的大炮对轰,只怕咱们再死伤一千人,也未必能攻破卢老儿的大营!”
想起当日那惨烈一幕,多铎仍然心有余悸。
“所以我要练咱们自己的火铳兵!告诉下面的奴才们,要想不被明国的火铳打死,手里就要有比明国更多更狠的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