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没有放粮救济吗?”
“族长死了,族老们死的死,逃的逃,能话事的人一个都没有。再说这趟过兵族里被祸害惨了。钱、粮食都被抢光了。要不是澳洲人来了之后又送了些粮食救济,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呢。”陈玥满心委屈,“再说现在二叔掌了权,当了祠堂掌案,谁说话都不好使。”
陈玥口中的二叔,其实就是她的亲爹。不过陈玥对这亲爹即鄙夷又痛恨,完全没把他当作亲人看待。
“什么?二叔掌权?”陈霖听罢大吃一惊,二叔平日里就吃喝嫖赌,荒唐事不知做了多少。当初在织坊里他就盗卖过准备交货的绸缎,最后落得织坊赔钱道歉才了事,把陈霖爹搞得十分狼狈。从此不许他进织坊,只每个月给他些钱零花。
族里就算没了长老,换谁来当掌事的都不该轮到这个浪荡子啊!
陈霖家是陈家长房流传下来的三支脉之一,是嫡派正传。他父亲虽没有担任过族长,但是族内一向是一言九鼎的族老身份。掌案这个位置也一直由他担任
父亲死了,兄弟继当掌案这都算正传,但是二叔这个人荒唐不经是出了名的,族里怎么想的?
“为什么不让三叔当掌案?”
陈玥四处看了看,说:“以后再说了。你刚回来,还是先回家看看。”
陈霖满腹狐疑,但是知道妹子必有难言之处,也不再追问。妹妹说得没错,既然都回来了,还是先回家。
三个人一起回到家。却见这里和陈玥说得一样,墙倒屋塌,满目疮痍。偌大的三进院落竟连一间可以栖身的小屋都没留下。院子里更是留下了大小不一的许多坑洞。
家里的细软不用说被劫掠一空,家具陈设也大多毁损了。这些家具虽说不上有多名贵,却是从祖辈手上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历代修缮、维护、添置,日日夜夜都伴随着家人,如今只留下满地的残骸。乱兵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把它们全都砸的粉碎,丢弃一地。
父亲最喜欢的一棵茉莉,原本已经碗口粗细,夏天满树的花朵,香气一直飘到院外都能闻到。却被人从中拦腰砍断。
看着这满院的狼藉,陈霖叹了口气,真正是一场浩劫!
陈玥还以为他在心疼家业,劝慰道:“阿霖哥,你没事就好。如今爹已经不在了,你就是全家的道:“如今管织坊的是髡人。”
“什么?!”这下陈霖差点没把下巴惊掉。澳洲人还到村里来办织坊?这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忙追问道:“是真髡还是假髡。”
“是假髡--其实他们都没有剃头。只是都会说髡话,还运来了很多新的机器--都是用澳洲人的船运来得!二叔也说这些人都是从琼州府来得,是澳洲人手下的得力干将,”
果不其然!二叔是没有能力管理经营织坊的,织坊落到他手里,唯一的结果就是盗卖一空。现在能经营起来,显然是靠了这些假髡。
不过这些假髡特意跑到南沙来开织坊到底有什么意图呢?要说缫丝、织绸,广州城里城外就有不少作坊。何必特意跑到南沙这边来?
他愈发感到困惑,不过眼门前髡人既然插手了织造坊,他收回来的可能性就十分渺茫了。
“你千万不要去和二叔硬碰硬,”陈玥提醒说,“二叔现在有了髡贼撑腰,村里没人敢招惹他。就前几天,六房的志伯因为违了他的意,被他抓到祠堂里打了一顿,说要罚一石米。大家都去求情,应允等明年收了稻子就缴,才把人给放了出来。”
“说到底他也就一个人,村里就由着他胡闹?就算澳洲人给他撑腰,也不过是几个假髡。假髡我在广州见得多了,澳洲人约束部下最严厉,不许他们行不法之事,这几个假髡怕也不敢公然出来给他撑腰吧。”
“这个,我可不知道了。村里人听到‘髡贼’‘澳洲人’就吓破了胆--阿霖哥你还记得前几年澳洲人围攻广州的事情吗?”
这事他当然记得。澳洲人的战船沿着河道航行,四处征收粮草。凡是敢于反抗不从的,都被屠灭,破家的大族大户不知凡几。
“……最可气的是那些原本在织坊里做工的外姓,如今有了假髡撑腰,又被二叔笼络,一个个都甘当二叔的爪牙,在村里横行霸道。如今陈家的人反倒不敢大声说话了。”
陈霖没有作声,原以为就算父亲不在了,宗族里的长老也能维持好局面,自己有表叔借给的一百元钱,可以慢慢整修房屋,恢复织坊,重整家业。
现在看来,自己是想简单了。
他沉思片刻道:“阿妹,我还是到村里去走一走。看看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