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战局都没发生任何变化。
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大军行动过于迟缓,冀州的主力部队迟迟méiyǒu进入清河境内,而是在清渊一带停驻下来。
正如王羽所料,冀州军新建的骑军不止于颜良的三千骑,眼下,清渊周边游骑密布,防卫森严,别说偷袭,连刺探情报都难比登天。王羽不舍得拿有限的骑兵去拼消耗,所以,除了冀州军主力的整体动向外,他现在对清渊一无所知。
出于谨慎,他移营东进,一直退到了百里外的贝丘城下。
袁绍一反之前自信满满,咄咄逼人的态度,不但méiyǒu加以追击,连情报屏蔽圈的范围都méiyǒu扩大,给了人一种讳莫如深的gǎnjiào。
就在此时,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驶入了青州军的大营。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文举,正平,远来辛苦了。”马车刚进营门,一名文士就快步迎了上去,朗声说着,语气中满是喜悦之情。
“劳元皓兄久候,真是罪过啊。”车门开处,孔融笑吟吟的走了下来,拱手一礼,脸上的笑得十分亲切,“些许路途,哪里称得上远?倒是元皓兄早早就渡河北上,随主公转战千里,不辞辛劳,正是我青州士人的楷模。”
“哪里,哪里……”田丰拱手回了一礼,待要再出言寒暄时,孔融身后却传出另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文举公,元皓先生,你们就别在这儿互相吹捧了。主公率军在河北纵横捭阖。千里自然是有的,不过元皓先生又不是战将。稳坐中军又算得上如何辛苦?文举公也不算辛劳,元皓先生北上前。不就做了布置么?嘱咐您赴历城待命,一待和议有望,就立刻动身北上,筹谋不可谓不深远矣。只可惜百密一疏,最终还是没想到,主公另有委任吧?呵呵,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啊。”
田丰说不下去了,别说他这个首当其冲的,就算是孔融想打个圆场。一时也不知说shíme好。祢衡这张臭嘴了不得啊,尖酸刻薄,从来不给人留有余地,一见面就揭短,这场面还怎么圆?
“正平说的是,丰料事不周,原是有些不当的。”怔了怔,田丰淡然一笑,自承其过。就想将话题带过去。
祢衡的脾气,青州幕府中可谓人尽皆知,没得罪他,都时不时的会被呛上几句。真要有了摩擦,肯定是要被狠狠喷上一通的,和这人计较。犯不上。不过,他也有些纳闷。zìjǐ离开青州这么久,shímeshíhòu把这货给得罪了呢?
“衡尝闻: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有过能改,善莫大焉,假承其过,心口不一,又岂能瞒得过众人之目,天下悠悠之口?”田丰不计较,祢衡却不依不饶,引经据典的就扣了个大帽子过来。
“……”田丰哑口无言,他在军中负责后勤,还要给王羽当参谋,事务多着呢,哪有空跟祢衡斗嘴啊?再说了,此人一身的本领,都在这张嘴上,跟他争辩,纯属没病找病,田丰才没这么笨呢。
其实,他根本没搞qīngchǔ,祢衡对zìjǐ哪儿来的这么大意见呢?不zhīdào缘由,也没法化解对方的怨气啊。
“咳咳,”孔融没辙了,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元皓兄,主公亲自点了正平的将,不是说有要事要与正平单独商议么?”一边说,他一边向田丰打眼色。
田丰多机灵啊,一看就míngbái了,这是要调虎离山呢。他赶忙接茬道:“确有此事,不是文举提醒,丰几乎忘记了。正平,主公正在中军等候,你……”
“如此大事,怎地不早说?君臣父子,上下尊卑,却又怎能劳主公久候?”祢衡一听就急了,一甩袍袖,便快步往中军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埋怨:“闻名不如见面,都说元皓先生心细如发,今日一见,却也不过尔尔……”
田丰苦笑不迭,忙吩咐卫士跟上引路,顺便再提前给主公报个信。
“元皓兄莫怪,正平他就是这个脾气。”转过身来,孔融也是满脸苦笑,解释道:“他家世寒微了些,相貌又……自少被人看轻,受了许多白眼,他性子又倔强,不肯吃亏,难免敏感了些,元皓兄大人大量,且不要与他计较。”
田丰入幕后,一直都忙于推行新政,从未与祢衡打过交道,对后者的身世一无所知。不过,他脾气虽然也有些倔强,却是个世情练达之人,听孔融这么一解释,倒也míngbái祢衡的性格为何这么糟糕了。
当代的世风,最看重的就是家世,其次则是相貌,再次才轮到才华本领那些东西。祢衡家道中落,相貌又丑陋,当然得不到旁人的尊敬。
一般来说,在这种环境中长大,性子多少会多些懦弱和自卑,但祢衡的性情刚硬,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他那种刻薄的嘴,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理解归理解,但田丰还是很疑惑,“可是,我应该没得罪过正平吧?怎地他对我的怨气如此之大?”
“其实,就是个误会。”孔融摊摊手,一脸无奈,“主公用人,其实是有些不拘一格的,当日虎牢关大战,他就曾寻我借人,点名要用正平,后来,咳,元皓兄你也应该zhīdào的。”
田丰点头,虎牢关大战,成就了三个名字:阵斩华雄,扬威万军阵前,一枪破关的王羽;骑射无双,战力非凡的白马义从;再有,就是骂人骂出花,连死人都能骂活的祢衡了。
这三个名字,都让人谈之而色变,不过,对前两个,是一种令人敬畏的gǎnjiào,对后者,就无不敬而远之了。田丰自然也不例外。
“有了这桩事,主公入主青州。简拔他入幕府,也就顺理成章了。将军府开府后,鸿胪之事,就是交由融与正平一同打理的……而前次元皓兄与融商讨议和之事,却是将他排除在外,所以……”孔融又投了个眼色过来,那意思是:你懂的。
“竟是这样。”田丰一时也是哭笑不得,这得罪人可得罪的太冤枉了。
大鸿胪乃是九卿之一,执掌的就是外交之事。王羽以孔融为主,祢衡为辅并不qíguài。谈正经事,当然要孔融出马,若是挑衅shíme的,祢衡自然比孔融强多了。就算méiyǒu仇怨,他都能搞出仇来呢,况乎本来guānxì就不大好的仇敌?
当初华雄怎么死的?还不就是被骂的失了方寸?
祢衡的不满,显然是因为zìjǐ把他排除在外了,可是,凭良心说。真要诚心议和的话,跟祢衡有啥可商量的?让他出马,好事肯定变坏事,坏事则变成惨事啊!
“总之。元皓兄不要往心里去就是了。”见田丰没纠结,孔融松了口气,不着痕迹的将此节带过。问起正事来:“元皓兄,这议和之事。主公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今的战局到底如何?到底由谁出使?总得给我交个底才好。”
他心里也没底呢,要打到底。就没必要让zìjǐ来,只要让祢衡去袁营走一趟,袁绍不死也得疯。反过来,就没必要让祢衡来,他那嘴可是连zìjǐ都控制不了的。两人一起来,难道要先礼后兵?
“主公的意思,是让你二人一起走一趟。”
“同去?”孔融一时不敢相信zìjǐ的耳朵。开玩笑,一起去?那还不如祢衡zìjǐ去呢,反正也是要坏事,不如往死里搅合呢。
“嗯,同去。”田丰的脸色也不怎么好。
“那主公是存心要打了?”孔融很失望,想议和的不止他和田丰,这是很多文臣的共识。
倒不是怕武将们立下军功,压他们一头,只是打下去,分明就只有风险,méiyǒu好处啊。青州势力虽然不是天下最强的,但可以预期的前程却很远大,对先期就加入的臣僚们来说,做长远打算才是正理。
再说了,乏粮和诸多经济原因也是不容忽视的事实啊。
“倒也未必。”田丰不置可否的摇摇头,他也没搞qīngchǔ王羽的心思,bìjìng他和王羽相处的shíjiān还短,对其性情并不是非常熟悉。
以他的看法,王羽性情直爽中不失狡黠,霸气中不乏对细节的关注,很难用一句或几句话来定论其为人。不过有yīdiǎn是肯定的,那就是他很少在臣僚面前故弄玄虚,至少在整体战略的大方向上不会。
他没断然否决议和的提议,那就是说,这事有得商量,可他又把祢衡招来,事情一下子就变得扑朔迷离了。
田丰提前来等着孔融一行,也是为了商议此事,顺便见识一下天下闻名的祢正平,是不是真的和传言中yīyàng。结果这一看,他míngbái了,这人的嘴比传说中的还臭,气量比传说中还要刻薄,坏事的能力绝对是一等一的。
问孔融,又问不出个所以然,于是,他也迷茫了。
“总之,启程前,主公总是要面授机宜的,到时文举不妨直言相询。到袁营后,随机应变即是。”
“也好。”不这样也没别的办法,孔融也只能这么答应着了。想了想,他又问道:“适才融为了支开正平,说主公要单独见他,元皓兄答应的nàme快,莫非是真有其事?”
“嗯,确有此事。”田丰点点头,“主公下令的场合不是很正式,像是随口一提,但应该是不会错了。”
“这么说……真是要李代桃僵了?”孔融的声音有些低沉。
田丰méiyǒu回答,就这么沉默着,一路到了中军帐。
刚到门口,正见祢衡满面春风的从里面走出来,见到二人,还笑着打了个招呼:“二位来的正好,主公正等着你们的。”招呼打的很自然,全然不见先前的芥蒂。
田丰二人相视一眼,心情越发的沉重了,祢衡这么高兴,这事啊,肯定要糟。
“文举远来辛苦,但此事还非文举不可。也只好劳动尊驾走这一趟了。”通传进帐,王羽看起来也有些神色飞扬。寒暄落座后,迫不及待的就交待起任务来。
“战事连绵。苦的bìjìng是黎民百姓,害的是天下苍生,对两州的生产,也都有极大的妨碍。故而,和谈之事,确有可行的道理。不过,和谈不是投降,要谈,也不能折了本将的名头。底线还是要设的,不能让袁绍趁机敲了咱们竹杠。”
“敢请主公明示。”听这话头,孔融心中又是一动,说的这么正式,应该不是yīdiǎn诚意都méiyǒu吧?
王羽伸出一根手指,直截了当的说道:“条件如下:清河可以还,但袁绍必须公告天下,不能对清河百姓横征暴敛,以弥补战败的损失。”
“主公以仁为先。融敬服。”这个条件很得体,袁绍想不答应都不行,不答应,他大义的名分就算是彻底完蛋了。风声传开后。青州还可以进一步收拢民心,甚至为以后再翻脸做伏笔。
横征暴敛这种事,很唯心的。就算袁绍有心轻徭薄赋,下面的官吏搞点猫腻。也能砸了他的牌子啊?何况,这一仗袁绍损失这么大。怎么kěnéng不从清河搜刮?他一刮,下次再开战,青州就师出有名了。
“俘虏也可以无偿还给他,但这段shíjiān俘虏的消耗,他必须补给本将,否则本将也只能带这些俘虏回青州以工代酬了。”王羽提出了第二个条件。
“……遵命。”这个条件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冀州的俘虏有好几批,最大的一批是龙凑之战中俘虏到的,足有近万之众。随后的战役都没nàme大规模,但零零碎碎的积累下来,也有五六千了。
这些俘虏其实挺麻烦的。他们的家眷都在冀州,用着肯定不大放心;关着吧,你还得管他吃穿;还回去,又会增强敌军的实力。一般来说,两军握手言和,都会把俘虏问题放在最后,以交换的形式解决。
可现在冀州还没打过胜仗,抓到的俘虏少得可怜,抓到了,也多半都是幽州军的,跟青州没关联,俘虏问题就比较棘手了。
看主公这意思,似乎是想把俘虏卖个好价钱?他这是真的很有诚意啊!都不怕袁绍恢复实力后再次翻脸。
“第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咱们中原人的矛盾,不需要匈奴人来掺合。文举,你将本将的原话转告袁绍,这一次,本将念在他情急初犯,可以原谅他一次,但匈奴人一日不退,本将就与他誓不甘休!”
“遵命。”王羽说的郑重,孔融虽有疑惑,却也不敢怠慢。
“除了这三个原则不可动摇之外,其他细节,都可以慢慢商量,不用知会本将,与元皓议定便可。”
听出王羽有了送客的意思,孔融连忙问道:“未知主公之意,融应该何时出发?”
“事不宜迟,准备好了,就出发吧,免得再擦枪走火,袁绍面子上过不去。”
……
出得帐来,孔融还是一脸迷茫,他越发拿捏不定王羽的意图了。
“元皓兄,你怎么看?”
“应该……”饶是田丰足智多谋,可还是无法做出判断,想了想,他出了个主意:“不如去问问正平,看看主公怎么跟他说的,也好做个印证。”
“如此甚好。”孔融认可这个主意,转身就走,要去寻祢衡。走了几步,却发现田丰没跟上来,转头一看,发现田丰根本没动身的意思。
他轻咦一声,问道:“元皓兄?”
“我就不去了,”田丰神色微微有些赧然,说是后怕也许更准确,“贾文和对主公的心思把握得更qīngchǔ,我去寻他再问问qīngchǔ。”
“也好。”孔融也míngbái田丰对祢衡敬而远之的心情了,并不多纠结,点点头去了。
两人兵分两路,各走一边,倒是田丰先找到了贾诩。
他将孔融二人入营后的种种详述一遍,然后问道:“这议和之事,非是丰胆怯,而是青州的底子确实太薄。文和,我知你要避嫌,不帮我劝谏主公倒也无妨,但帮我分析一下主公的想法,总不会有shíme妨碍吧?”
“元皓啊,你这是逼我啊。”贾诩叹了口气,田丰不是第一次来找他了,他也zhīdào对方出于公心,不过,正是因为这个,他才不能多掺合啊。
出使在即,田丰也顾不得许多了,摆出了死缠烂打,就是不讲理的架势:“没错,就是要逼你,你这人shíme都好,就是这不喜任事的性子,实在太耽误事了。”
贾诩zhīdào对方的脾气,zhīdào推却不过了,于是开口道:“元皓,你这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事情根本没你想的nàme复杂。”
田丰一愣:“怎么说?”
“主公何等聪慧,岂会不知战事不宜拖延?你来青州后,这还是第一次在军略大事上主动发表意见,他又岂能不给你这个面子?可一个巴掌拍不响,谈,他可以谈,诚意,他也拿出来了,但成与不成,终究还是要看袁绍的。你看,就是这么简单吧?”
“……”田丰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总觉得主公应该有shíme深意,结果被贾诩一解释,竟然是这么简单,“既然如此,他把祢正平招来作甚?”
“那谁zhīdào啊?”贾诩一摊手,表示爱莫能助:“反正啊,既然他要祢正平出马,也不会无视大局,总归是有他的道理的,无须多虑,无须多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