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时节,秋高气爽。
晴空万里下,正在山野间行进着的,是一支绵延数里的庞大军列。
王羽的队伍,比他开始预计的要庞大一些,差不多有两万多人。其中战兵有八千左右,剩下的是随军的家属,以及一部分仰慕王羽,愿意跟他一起迁移的百姓。
八千的士卒的装备武器,加上两万人的辎重,还有从几家诸侯那里搜刮来的钱,最后就是董卓送来的书。
即便从东汉算起,大汉朝开国也有近二百年了,加上从西汉遗留下来积蓄,天禄阁内的藏书有着相当的数量。
这个时代,造纸术才刚刚发明出来不久,纸还没有全面推广应用,书多半都是写在竹简上的,藏书中,不乏那种用刀刻写的典籍。
看到这些,王羽算是深刻理解,为什么古人写书的时候惜字如金了。刻竹简可是体力活儿,写书的人废话太多的话,很容易把自己累死,不言简意赅怎么行呢?
由于队伍庞大,非战斗人员也多,所以前进的速度并不快,王羽为了保持军队的士气体力,每天清晨出发,午后即扎营休息,使得前进的速度更加迟缓了。
从洛阳去泰山,最方便快捷的路径是沿着黄河行进,河岸两侧都是平原地带,还能依靠水运来运送辎重。
不过,选取这个路线的话,路程有很大一段是在东郡境内。如今的东郡,正乱得要命,黑山军全面越过了黄河防线,正在围攻濮阳,刘岱留下王肱坚守,自己跑去东阿调集援军。曹操生怕王羽回到兖州后,引起其他变故,所以也是急不可耐的尾随黑山军追了下来。
总之,那里乱得一塌糊涂,想太太平平的路过可不太容易。
但王羽放弃那条路线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畏难,而是刘岱的坚决态度。刘岱宁可下令沿途郡县无偿为王羽提供补给,也不肯让王羽去东郡兜一圈。
黑山贼势头很猛,兵力也很多,但他们毕竟是黄巾,没有攻坚的能力,只要各大世家下决心死守,无论郡城还是各家的坞堡,都不会有多大危险。等援兵云集,黑山贼见势不妙,自己就消失了。
可若是王羽掺合进来,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他有攻城的秘法,还能驱使黄巾力士,更有借黄巾之力攻打世家坞堡的前科,让他来东郡走一趟,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程昱不是刘岱下属,当日之所以愿意替刘岱出使,就是因为他也担心王羽出现在东郡,在某种程度上,他代表的就是兖州各路豪强的态度。
王羽本来也没有去东郡搅合的心思,便顺水推舟的答应了下来。他选取的路线是沿河走到陈留,然后沿着济水东进,经济阴郡、山阳郡、任城国、鲁国,横穿兖州,最后进入泰山境内。
他队伍中的非战斗人员太多,不能单以快捷为优先,安全才是他最为关注的。
如今距离他离开洛阳,已经过了近二十天,队伍却刚刚离开陈留,进入济阴郡境内,这是王羽第一次参与大队人马的长途行军,也是颇为感慨。
“铁壁于文则,真是名不虚传。”
望着长长的队列,张邈突然开口赞道:“听说他早先在泰山卒中,只是个什长,鹏举慧眼识英才,简拔于行伍之中,最终一鸣惊人,了不起啊。”
“伯父怎么突发这般感叹?”王羽看看队列,又看看张邈,怀疑后者是不是在没话找话。
名义上,张邈是来送行的,但王羽看得出,对方应该有话要说,内容也难猜,只是张邈迟迟不开口,王羽却也不好主动提起。
“所谓:以小明大,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
张邈引了句经典,感慨万千道:“鹏举,你的队中有车辆、马匹、精壮步卒,以及老弱妇孺,若行军调度的是名庸将,队列肯定乱成一锅粥,一日连十里都走不上;若是中规中矩之人,应该会将众人以类分之,军卒在前,老弱在中,车辆在后,虽能各不干扰,但行军速度依然快不了多少……”
他指点队列,侃侃而谈道:“但鹏举你的队伍,则是全然不同,虽然也是各类人等,车辆马匹混杂而行,但却井然有序,众人各行其是,辎重虽多,却特意腾空出了一定数量的车马,供行走缓慢的老弱乘坐休息,士卒自行背负武器盔甲,按时轮换……”
最后,他总结道:“依照这样的速度,再有半月就可入泰山境内。只用月余时间,就完成了这样大的举动,调度者若非当世名将,实难能也。”
他不说,王羽也没留意,听他这么一指点,王羽看出来了,确实是这么回事。
兵法这门学问,说起来好像很高深莫测,其实,很多内容在后世都是司空见惯的。
比如张邈提出的行军问题。
老弱体力差,不但走的慢,耐力也不行;车辆对道路的要求很高,占用的畜力也多;行军在外,士卒也要保持体力,不能一味强行前进,以免队伍脱节,或者遭遇敌袭。
如何把队伍中的各个部分进行协调,达到最优的配比,在兵法中,就属于秘诀,可说白了,无非就是统筹学的具体应用。
当然,这种学问能看出门道是一回事,能真正应用自如,就是另一回事了,所以张邈才感叹有声。
“文则在这方面,确实极有天赋。”王羽点点头,心中暗叹:搞了半天,这还算是快的,难怪一路上都看不到于禁的影子呢,原来他一直忙得不可开交呢。
想想也是,小说里写刘备逃离新野的时候,也是扶老携幼,结果一天走不上十里,没走出多远就被曹操给追上了,这才有了赵云在长坂坡的惊天之战。
“伯父已经送出很远了,若是有话叮嘱小侄,不妨就此道来如何?”张邈跟王匡交情不错,所以王羽也只能以晚辈之礼待之,这让他有些拘束。
“却是瞒不过鹏举……”
张邈干笑两声,神色转为凝重,道:“某只是想提醒鹏举,你弃洛阳而取青州之举,是一着妙棋,同时,风险也很不小。青州,没那么容易平定,一个不小心,你就会自陷泥潭,错失良机啊。”
“良机?”
“嗯。”张邈点点头:“你应当已经看出来了,曹孟德正在借势入主东郡,东郡乃是兖州精华所在,曹孟德亦是枭雄之姿,智略不在鹏举你之下,一旦让他得了逞,恐怕也是龙入大海,虎入山林,鹏举实不可不虑。”
王羽剑眉一轩,问道:“依伯父之见,莫非是想要羽趁势袭取东郡?”
“不然。”
张邈摇摇头,意味深长的说道:“鹏举你现在正是众矢之的,若有轻举妄动,很容易就会引得群雄群起攻之,某的意思是,你最好不要在青州投入太大的精力,等过得一段时间,中原风云变幻,众人的注意力不在你身上了,方是用武之时。”
王羽眉宇微皱,沉吟道:“到得那时,曹孟德不也羽翼丰满了吗?此消彼长,果真无妨?”
他之所以在军势鼎盛的时期放弃洛阳,攻略青州,就是因为看破了眼下的局势。他若在洛阳穷兵黩武,只会给其他人留下发展壮大的机会。
他离开洛阳后,南阳方面很快就传来了消息,孙坚经过扩充的大军,开始撤离豫州,向南阳方面移动。荆州方面也不示弱,集中了数万兵马,陈兵襄阳,摆出了决一死战的架势。
冀州方面,袁绍和韩馥捧刘虞称帝的计划不知如何,泄露了出去,公孙瓒听到风声后大为惊怒,连续派遣了好几名使者往邺城质询,措辞极为强烈,同时起数万大军,陈兵幽、冀两周交界处,蓄势待发。
韩馥大为惊恐,最终答应了冀州名士们的要求,邀请袁绍入冀州,一同抵御公孙瓒。
这段历史,跟王羽所知的不太一样,比书里写的桥段复杂了很多,也更合理了。
很显然,袁绍先利用韩馥的贪心,拉着他一起捧刘虞称帝,以博取从龙之功。然后他暗中将消息放出,引公孙瓒发飙。
公孙瓒想不上当都不行,他跟刘虞的关系不是一般的恶劣,后者如果真的称帝,并得到广泛认可,那他还有的混吗?
于是,袁绍得以进入冀州,配合以冀州名士们的呼应,离他势力大涨也不远了。
王羽得到的情报当然不会这么详细,很多内容都是他分析出来的。
眼下,并不是互相攻伐的最佳时机,趁着这个空当,尽可能的扩大实力才是王道。张邈显然是在暗示他,不要理会已经没多大价值的青州,联手图谋最富庶的兖州。
“哪有那么容易?”
张邈冷笑道:“东郡虽富,但财富都掌控在世家手中,曹孟德惨败之后,已是内外交迫,想要在短时间内恢复元气,只能从世家身上打主意。某在东郡尚有几分人望,只消他稍有董卓,某就联合众人攻讦,形成反曹的舆论,若再有鹏举的军势配合,曹孟德纵有通天的本事,又岂有回天之力?”
他语重心长的说道:“擒杀了曹孟德,你我在同图刘公山,全取兖州后,再向外攻略,岂不是好?盯着残破的青州,只会因小失大啊。”
“伯父的意思,羽已经明白了,且容羽思之。”张邈的提议很诱人,王羽虽然早就有了成算,依然有些心动。
对自己来说,曹操无疑是最大的威胁,若能先解决掉此人,倒也不错,不过,这件事关系重大,不能不仔细的想过再做决断。
张邈也不催促,颔首道:“某日前已经遣使往泰山,与公节谈过此事,待你回到泰山,父子二人再好好商议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