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陆朝阳跟着陆展瑜出发回陆家村去。陆展瑜自带了车夫,坐在车里看着陆朝阳,却发现她把脸别在一边……虽然很平静,可是不知道哪里看出来,总有些不对劲的感觉。
陆展瑜突然有些不安,轻轻叫了一声:“朝阳?”
怀里的陆念归往前凑了凑,好像想去陆朝阳身边。
陆朝阳回过神,道:“展瑜哥。”
陆展瑜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试探道:“你……怎么了?”
陆朝阳凝眉,摇摇头,道:“没啥,觉得有些倦。”
在赵家村呆着的时候不觉得,可是出了赵家村的门,陆朝阳又觉得心里头不是那么舒坦。要说她也不是天生就是个骗子的,可却总是在这里频繁的欺骗自己的母亲。这样的骗局,一次两次,撒了一个谎,就一定要用另一个谎言去掩盖。而陆展瑜,显然是个中高手。
陆朝阳苦笑。她突然道:“我跟你去京城吧。”
突然就对他那些生活产生了好奇,想去看看,真实的陆展瑜到底是什么摸样的。或许自己这里,只是他的一个梦想吧,他为之努力奔波的期待。
果然,陆展瑜皱了皱眉,道:“怎么突然有这样的想法?不是说了,等我从京城回来,咱们再好好在丽县过日子吗?”
陆朝阳笑了笑,道:“我就是想去。”
或许她不能再抱着母亲不肯放了。要知道她终究有她自己的一辈子要过。想和林氏在一起,代价却是欺骗隐瞒林氏,并且让陆展瑜两头奔波。
她低声道:“我也不是个孩子了,总不能让你再把我护在羽翼之下。在京城,我还可以照顾你的饮食起居,这不是做妻子该尽的责任吗?”
陆展瑜皱着眉头不说话,似乎是在想要怎么去说服她。
陆朝阳道:“我就是想去。”
陆展瑜深吸了一口气,道:“回头再说吧。”
闻言,陆朝阳心中就有一种难言的失落感。继而勉强开玩笑,道:“你不让我去,难道是你在京城藏了个小美人什么的?”
陆展瑜吓了一跳,道:“胡说八道,哪里有这样的事!”
陆朝阳却轻轻地笑了一声,撇卡脸不再理他了。
陆展瑜看她状似轻松,却紧紧颦眉,便知她是上了心了。更猜测,恐怕这个念头在她心里,已经不是一两日的功夫了。
他有些犹豫。
回了赵家,陆朝阳还是打起了精神,和林氏,陆玉梅面对面,流露出来的思念也情深意切。照着陆展瑜的剧本走,陪在林氏身边呆了一整天,说了许多京城里的事儿。看林氏精神不济,才退了出来。
她有些担心,便私下里找了个机会问陆玉梅:“娘的精神头,怎么倒更不好了?”
陆玉梅欲言又止,她也是个通透的,这段日子下来了,也猜到一些。但是林氏不愿意她说,她也不好再说给陆朝阳听,只好隐晦地道:“还是担心你啊。你有了身孕,娘又不好上京城去,倒怕她自己身体不好,还给你添麻烦,又怕京城那边……和咱们这儿不一样,她一个丈母娘在那住着,倒不伦不类的。”
陆朝阳听了这话,心里难受,可是又不好说,就让林氏来吧,她来照顾自己的母亲一类的话。
陆玉梅的注意力放在了她的腹部,笑道:“孩子还好吧?”
陆朝阳摸摸肚子,道:“还好。”
又闲扯了几句,陆玉梅终于还是憋不住了,忍不住道:“朝阳啊,我呢就是个傻的,平时什么事儿都由着你哥哄着。可是咱娘,毕竟年纪摆在那儿,眼不瞎,心更不瞎。你以为你不知道,她却也是啥都知道。”
陆朝阳吃了一惊,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陆玉梅。
陆玉梅拉了她在身边,压低了声音,道:“自打你上次走了以后,娘每天都不大高兴,有的时候还会哭哭啼啼的。后来爹把你哥叫了去,在里头说了半天的话,我让丫鬟在门口偷偷守着,说是你哥给跪下了。丫鬟也没敢听,就跑来告诉了我。”
难道赵宝儿,全都说了……
陆朝阳震惊得回不过神来,突然想到刚刚和林氏在一起的时候,林氏的笑容那么勉强,眼神中包含的再也不是从前那样的宠爱和担忧,而更是一种无奈和妥协……顿时就觉得无地自容,再也不敢见林氏了。
她和陆玉梅道了别,匆匆忙忙地回到了自己的闺房中,直等到傍晚的时候,陆展瑜来找她去吃饭。
可是陆朝阳已经躺下了,只是背对着他道:“我不大舒坦,你们先吃吧。”
陆展瑜吓了一跳,立刻就拉出她的手搭上了她的脉搏。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方道:“你……不要胡思乱想。”
心火大旺。
陆朝阳苦笑,然后坐了起来,突然就捂住脸,泪流不止。坚持了这么长时间,也许是怀孕了所以敏感吧,终于还是崩溃了。
陆展瑜心疼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坐在她身边把她揽在怀里,想说,“我知道你苦”。这句话却憋在心里半天说不出来。
他已经把能做的事情,全都做了。为的,无非是保证她的安全,并让她尽量轻快一些。
陆朝阳从来没有哭成这样,紧紧搂着他,几乎绝望那般呢喃,道:“展瑜哥,咱们为什么不能正常一点?”
该经历的事情,她总会经历的。
她并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有的是体力,力气,也不缺头脑。非要把她当成禁脔这样保护起来,难道真的是为了她好吗?
陆展瑜轻轻拍她的背,只是反复安慰她,道:“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陆朝阳想到林氏的模样,是铁了心要跟他去,苦苦哀求了许久,可是他始终都不肯松口。她这才发现原来长久的两地分居并不是没有给两人的感情造成影响,起码现在是完全无法沟通了。
这个发现让她非常惊恐,愈发坚定了一定要到京城去的念头。
陆展瑜哄得她暂时躺下睡了,然后就出去应付赵家人。在赵家人面前,他永远是个完美的女婿,所有的礼节都做到一丝不苟。林氏心疼女儿,难免对他有些迁怒。可是赵牧就有些招架不住,也许同是男人,总是更容易理解对方的苦心。
晚饭是叫人送到陆朝阳楼里,林氏亲自去陪着吃的。
赵牧和陆展瑜喝了几杯酒,最后拍拍他的肩背,道:“妇道人家,多哄一哄也就是了。”
陆展瑜勉强陪着笑,点点头。
回去以后,不出意外看见陆朝阳给他留的烛火。推开门进去,看见陆朝阳正在灯下做针线。
他佯装无事那般,道:“怎么不早点睡?”
陆朝阳放下手里的活计,道:“等你回来,想和你说说我上京城的事儿。”
陆展瑜顿时头疼:“你去那儿干什么?我在那也呆不久。”
陆朝阳立刻道:“到时候,我可以再跟你一起回来。”
陆展瑜又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陆朝阳道:“丈夫丈夫,一丈以内,才是夫君。你若不是我的丈夫了,我便不再跟着你。”
“朝阳!”
她的意思是,不让去京城,就要和离?!
陆展瑜不敢相信她会以此相威胁,最终咬牙切齿地道:“你有身孕,不管怎么样,是不能出门的。”
他这种谈条件,威胁的态度,很伤人。她为什么从来没发现,他是这么一个权衡利弊,这么清醒冷酷的人?
陆朝阳静静地看着他,道:“你喜欢我吗?”
陆展瑜狼狈地别开了头,就像刺猬刚刚竖起全身的刺,却发现刚才还非常危险的对手,此刻却突然改用了怀柔的策略。
陆朝阳又问:“你爱我吗?”
得不到回答。
她苦笑,低下头,道:“有些话,我这辈子,也只会说一次。陆展瑜,我爱你。就是太爱你了,所以有时候连我自己在做什么,我都不知道。现在才猛然惊醒,这些都是错的。你若是嫌我跟着你是拖累你,爱着你是拖累你,我可以不跟着你,也不再爱你。既然这样,你也可以一纸放妻书,只管放了我去,不必被责任拘泥。横竖咱们现在日子,也不是寻常夫妇该过的。”
陆展瑜急切地道:“你是多心。你看姜大哥,和姜夫人……”
陆朝阳轻声打断他,道:“他们分开的时候,姜夫人都会选温柔美貌的妾侍去照顾姜大哥。”
“无论如何,寻常夫妇,都不该是我们这样的。”
聚少离多,他突然想起来,她其实是个极有主见,且伶牙俐齿的女子。
一时之间,倒哑口无言。
半晌,陆朝阳又轻声问:“你爱我吗?”
陆展瑜最终颓然,道:“你……为什么这么问?我对你的一片心,难道你都看不明白?”
陆朝阳认真地看着他,道:“我怎么会明白?咱们成亲三年,我肚子里有你的第二个孩子,可是从白儿出世以后,我们朝夕相对的日子有多少?你给我写过多少封信,回来看过我几眼?展瑜哥,我不是抱怨你忽视我。只是日子久了,渐渐就忘了当初你对我如何,也渐渐的……不敢想,人是不是会变的,你又变成了什么模样。”
她苦笑,单刀直入,道:“我是没有了安全感。”
这个词汇,很生僻,很陌生。可是陆展瑜突然懂了那是什么意思。
他勉强让自己镇静下来,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妻子的感受,可是要他立刻点头答应,带陆朝阳上京城去,他又下不了这个决心。
最终,他还是扶着陆朝阳的双肩,道:“莫多想了,朝阳,你我是要厮守一辈子的,何必争这朝夕?我……爱你。”
他生涩地说着这句话,然后扶起她的下巴,吻住了她冰冷的嘴唇。听见她在自己身边轻声叹气,也只好装作没有听见,只紧紧地把脑袋埋在她怀里。
第二天一早,陆朝阳向陆展瑜提出:“想在赵家养胎。”
陆展瑜想到月份不够,到时候肯定会被揭穿,又有些迟疑。当时是清晨刚醒时,怀里搂着娇妻,脑子也尚不太清楚,混混沌沌的想了半晌,才猛的反应过来。
这分明还是要和离啊!人住在赵家,到时候京城事了,恐怕要再接回来,也不那么容易了吧!
陆展瑜心里不是滋味,又不能点破,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就那么想跟我去京城吗?”
陆朝阳道:“我不想回赵家村去了。”
去了,对自己是个交代,对赵家,也是个交代。
陆展瑜避无可避,只好道:“你容我好好想想。”
这一想,又是大半日的功夫。
中秋佳节期间,赵家本来就非常热闹,到处都是人。陆展瑜走在路上,看到那些笑呵呵的忙碌奔走的人,也感受到这种真实的,朴素的快乐。突然就觉得一直在京城中浸yin得冰冷的心,迅速回温。
路上遇见从山上下来的赵宝儿,他连忙上前打了个招呼。
赵宝儿却径自走到他面前,道:“带朝阳进京吧。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儿。我娘都知道了,你也知道,朝阳最在乎的就是娘了。这下肯定寝食难安,怕是再也没脸呆在赵家村了。”
陆展瑜错愕,道:“岳母竟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的。
“可是京城太过危险。”
赵宝儿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道:“夫妻俩要过一辈子,总是这样聚少离多怎么行?难不成将来一有点儿什么事儿你就把她撇下了,等你处理完了再回来?那还不如趁早把她休回娘家,我们自个儿照顾。”
说着又有些来气,恨恨地瞪了陆展瑜一眼。
陆展瑜终于还是松口了。虽然没有完全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过,管他呢,夫妻俩有了大把的相处时间,总也不会少了沟通的。
中秋节,转眼就过去了。后来,这小两口走了以后,林氏听赵宝儿说了事情的经过,不免也要叹一声。
赵宝儿安慰她,道:“有朝阳看着他,他也不会贪那荣华富贵,总会早早回来的。”
他说的很对。
陆展瑜二儿子和大女儿是一对龙凤胎,是出生在京城的皑皑冬日里。陆朝阳也在京城坐完了月子。
今上熬过了冬日,开春之际,身体竟然出乎意料的好了起来。这一切,都归功于年轻的陆御医。
而经过漫长的一年,几位皇子趁着皇帝病重时,夺嫡之事愈演愈烈,结果闹得两败俱伤。皇帝的病一好,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稳固了朝政,并重新立了一名年轻的皇后。
陆展瑜果然实践诺言,恳请了恩旨,迁陆家父子几个的尸骨回乡安葬,并重开仁心堂。这一生的变故历尽,之后便是小打小闹,平平淡淡过了一生。
——————本书完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