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无题

    

    乘青遥思索那七个字，便知道掳走寒蝉儿的应该不是无量道府的人。

    一是无量道府的燕子阳虽死在他手中，但时间太短，无量道府不见得已经知道，况且无量道府在楚王城的实力有限，很难动作如此之快。

    二是因为凉水寺。

    天下佛门出一源，大雪山中伏龙寺，

    楚王城外的凉水寺也不例外。

    凉水寺立于前朝末年，

    当时天下大乱，灾害频仍，地不周载。楚州大旱数年，楚江几近干涸，云梦大泽收缩，饿殍遍野，人间残酷。

    大雪山伏龙寺有个僧人，以缩地成寸之神通苦行七日至楚州城外，在荒山脚下掘井三口，井水清凉，活人无数。

    由此立寺，称为凉水寺。

    后来太祖皇帝兴兵，革鼎天下，太祖第六子进兵至此，人困马乏，干渴难耐，别说攻下眼前的楚州城，大军覆没都有可能。

    当是时，凉水寺三口凉水井忽涌出巨大水量，汇成一条河，大军饮马造饭，发兵进击，一战而下楚州城。

    数年之后，天下靖平，太祖皇帝重划十九州，封战功卓著的第六子为楚王，享楚州。

    凉水寺地位之高极为惊人，几乎是楚王一系的家庙，历来凉水寺方丈出入楚王府如自家，楚王奉为上宾，甚至礼聘为师。

    凉水寺背靠一座小山，那山后划出方圆百里，是楚王一系的陵园。

    ……

    乘青遥跨上鹿尾环纹马，疾驰向楚王城南门，

    “无量道府做下此事的可能性很低，大梦天宫更不可能……凉水寺虽然地位高，但高不过大梦天宫，大梦天宫没必要借凉水寺的地盘，

    何况大梦天宫如今正是顶峰，真想动我的话，派一高手便是，何必掳走寒蝉儿，引我去救？”

    他心里只剩一个答案。

    从楚王城南门出，官道开阔，不一会便远远看见一片山影，既不高峻，也无龙虎之势，山后是连绵旷野，几条小山脉交错其间，溪流贯穿，倒是风水宝地。

    渐渐车马密集，官道伸出一条大道，通往那山下的大片郁郁，琉璃宝瓦点缀其间，琳琅叠置有三五十间殿宇，

    远远可闻香火气息，许多人一步一跪，十分虔诚。

    “凉水寺起初据说只有一顶草棚，遮住三口凉水井，一老僧坐在草棚下，念佛诵经。第一代楚王攻下楚州城后曾来拜会，老僧并不起身，只让他回去整兵，助太祖早日定鼎天下，解黎庶之苦。”

    巍峨寺门外，

    乘青遥看着重楼叠宇，不禁叹息。

    “佛”字和“仙”字一样，都得先从“人”字写起。凉水寺是佛门，也难免今非昔比。

    早有凉水寺的知客僧上来，牵过他的马，宣一声佛号，微笑问道：“道友可是来寻人？”

    乘青遥惊道：“大师怎么知道？”

    知客僧道：“大梦天宫是道门正统大宗，莫非还能来拜佛求经不成？”

    “这倒也是。”

    因马而误认不是第一次，乘青遥也不惊奇，点了点头，自顾往凉水寺中去，并不担心找不到对方。

    果然，他才到天王殿外，离大雄宝殿还很远，就有一名小沙弥迎住他，问道：“你可是来寻寒蝉儿的？”

    乘青遥强压心头急怒，说道：“正是。”

    “往伏龙殿去吧。”

    乘青遥心惊。

    ……

    凉水寺有殿宇三五十间，正中轴上前中后三座大殿，

    分别是天王殿、大雄宝殿和伏龙殿。

    天下佛寺同出一源，多半都是这个格局，

    大雄宝殿自不必说，镇在最后的伏龙殿也是必有的，和大雪山中伏龙寺一样，供奉的是伏龙罗汉。

    伏龙罗汉于上古穷凶极恶之世奉我佛法旨降世，降伏恶龙，解救苍生，在大雪山中立下佛门道统。伏龙罗汉降临之身就是天下佛门的源头始祖。

    当然，道门的记载又是另一套说法。

    总之，

    伏龙殿往往是一座佛寺的核心，藏经纳宝，也是方丈日常修炼之地。

    凉水寺，伏龙殿。

    伏龙罗汉金身高大，面有凶横之色，目视天下，足踏恶龙，提一只罗汉金刚杵，正往恶龙头顶击去。

    罗汉金身前，

    一盘棋局已近终点。

    华雨薇冷冷道：“你快输了，该信守赌约，把他妹子还给他。这人该杀，时候到了我自会杀他。”

    与她对弈的不是旁人，竟是何清霜。

    何清霜说道：“我杀他如捏死一只蝼蚁，何必等你以后动手？”

    “他是我的。”

    华雨薇落下一枚黑子，声音脆脆的，如冰碎裂，

    “我与他交手两次，就知他是我的一个魔头，到了关键时刻把他斩杀，就能一步登天，水到渠成。

    何清霜，不要妄想用夏无忌，用大梦天宫来压我！

    你心里明白得很，你只会是夏无忌的一个妾，掌道宗主同意这件事也意味着他并不看中你，他不会再犯一次当年的错，给你像算计商无尘那样的机会害我……”

    何清霜脸色难看，但恢复得很快。

    华雨薇继续说道：“商无尘本是宗主实现野心的棋子，却折在你手中，要不是夏无忌的许诺，一百个你已经给商无尘陪葬了！

    但没了商无尘，还有我。

    何清霜，你最好认清自己的位置……我，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代表宗主的意志！所以，无论这一局我胜还是你赢，你都得听我的。

    乘青遥，你不能杀，他收养的妹子，你要还给他。他们是我华雨薇的人，是我要斩的魔头。”

    她说话间，何清霜正落下一枚白子。

    棋局大变，

    全盘劣势的何清霜一手起死回生，有屠龙破局之势。

    华雨薇看了一眼，忽一把撒了棋子，冷冷说道：“果然是你的风格，阴狠奸诈，潜心隐忍，关键时刻动手。就如当年，不动手则以，一出手搞死商无尘。

    很好，这一局你赢了，那我就给你一点好处，

    你可以从他口中得到你想要的东西，然后再让他带人离开。”

    她站起来，转身负手而去，不像个十多岁的少女，成熟老练，伏龙罗汉金身的阴影里走出个灰袍白眉老僧，笑眯眯地和她一并向伏龙殿后门走去。

    华雨薇恭敬说道：“宗主让我向方丈问安……”

    何清霜仍坐在棋局旁，一枚白玉晶的棋子捏在指间，簌簌碎成齑粉。

    与此同时，

    有个青衣少年迈进伏龙殿。

    他看见何清霜，

    然后轻轻吐出两个字－－

    “贱人。”

    何清霜头也不回，冷若清霜说道：“小畜生，你倒是命长。”

    仇恨怨毒的光火，在乘青遥眼中闪烁，

    恨恨恨！

    他辗转南北，苦心修炼，所为的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女人，终有一日，他要将这个贱人杀死，

    用她的头，祭奠恩师！

    他森然说道：“我当然得命长！我要替我师父活着，活得很久，直到有朝一日，把你斩杀，祭奠我师！”

    “哦？有志气。”

    何清霜站起来，转身看向他，眸子里闪着阴翳冷酷，还有一丝玩味，

    “但空有志气是没用的，我想杀你，如捏死一只蝼蚁般简单，不过看在商无尘的面子上，留着你的——”

    乘青遥打断了她：“何清霜，你当我是傻子？你看着我师父的面子上？我看你是想从我这得到某些东西……比如说，为何我能突然崛起，进步如此之快？

    否则你何必大费周章，把寒蝉儿掳走，逼我出楚王城来见你？”

    何清霜眼中流露一抹赞赏，颔首说道：“不错，到底是他的弟子！连云宗上下这些年居然真以为你是愚钝的废物，实在大错特错！

    既然你明白，那是最好。商无尘究竟给你留了什么？功法？丹药？还是什么宝物？交出来，我给你一条活路，那小女孩你也可以带走。”

    “我还是低估了你，看来你不仅当初欺骗我师父，你对夏无忌也不是真心，说不定还有迟早把他也压下去的野心？

    你这种贱人，满腹阴谋，充满算计，自私自利到极点，你觉得我会那么蠢，当真听信你的话？”

    “你不愿交出来？”何清霜有恃无恐，“那你就是送她去死！当然，你也会死。”

    乘青遥淡淡说道：“何清霜，不久后你会成为夏无忌的一个妾，似乎还会是地位最高的妾室，仅次于正妻？这是你实现野心最重要的一步吧……

    你说，如果楚王城突然传闻，你当年献身于连云宗天才商无尘，早不是完璧之身……以夏无忌的身份地位，会不会放弃你？”

    “你说什么？”

    何清霜倏然色变。

    “在楚王城这种地方，只要付出足够的夏元，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乘青遥微嘲说道，

    “我花十万夏元，买人散播消息！只要我今日不能带着寒蝉儿离开凉水寺，今天晚上，夏无忌就会听说这个消息！”

    “小畜生！你找死！”

    何清霜雷霆震怒，突然袖袍一卷，一只手抓向乘青遥！

    ……

    伏龙殿侧厢房内，

    有个蓝衫少女，被人禁锢，一动不能动。

    她听着外面的声音，泪流满面。

    她身边有个红裙女子，轻声说道：“有点意思……何清霜这种人，的确该这样对付。”

    她弹了弹指尖，

    寒蝉儿的禁锢便解开。

    寒蝉儿哭着往外冲去，却被红裙女子轻轻抓住，

    “你急什么？她不敢杀你哥哥。倒是你大概明白，他背负深仇，意外收你在身边，成了他一个羁绊，谁都可以掳走你要挟他……”

    寒蝉儿回头恨恨问道：“你也是吗？”

    “当然不是。”

    红裙女子平静说道，

    “我要带你去皎皎月宫之中，以你的天资，或有一日可以超凡入圣，便能回到他身边，执一口剑，为他斩尽天下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