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记住我叫葳蕤

    

    心痛只是一瞬，

    这些年来，乘青遥早已习惯了坚韧。

    帝裔王族，天潢贵胄，的确不容忤逆。

    连云宗尚且森严恐怖，上位者掌握生杀予夺之大权，何况是皇皇大夏，前所未有的盛世王朝？楚王一系在大夏列王中位居前列，万里楚州尽在掌握，忤逆楚王之郡主，当然是死罪。

    长街彼端，

    玄甲覆面的骑士猛提缰绳，雪蹄玄角龙马高高仰头，发出嘶鸣，骑士的大枪扬起，镔铁幽光闪烁，白如霜雪的马蹄重重落下，将长街石板踏碎。

    一人一马一枪，暴烈突袭！

    “龙马！雪蹄玄角龙马！”

    “大夏最精锐的龙马骑军！”

    马上骑士并不算极厉害的高手，至多丹元境修为，但其身上皮甲是黑水犀皮鞣制，刀剑难破，掌中大枪乌银镔铁锻造，破甲无双，加上雪蹄玄甲龙马的强大冲击力，这一骑冲击足以轰杀先天境高手。

    如果是群体冲杀，就算是神台境高手也难免一死，连逃都逃不掉。

    二十四骑逼来，乘青遥连退和逃的心思都没有。

    没有机会，

    唯有一战。

    暮色微昏中，马蹄声急，大枪高擎，呼息光景就杀到乘青遥近前，骑士再度提起马缰，雪蹄飞扬，长街尽头一轮大日坠到地平线上，马蹄猛击而下，似乎要踏碎骄阳！

    马踏骄阳！

    当然也能踏碎人的头颅！

    乘青遥掌中，剑光暴起。

    马上骑士遮面玄甲后的一双深瞳中流露不屑的冷光，掌中一抖，大枪抡动，如一杆擎天之柱倒塌下来，直劈乘青遥当头，迎着他暴起的剑光，狠狠砸下。

    骑士的力道，大枪的浑重，以及马踏骄阳的雄壮，汇于一击之中，大枪爆压，轰然砸在剑锋。

    乘青遥脚下微顿，随即力量爆发，整个人挺立笔直，长剑逆空推动，大枪被硬生生推得翻卷回去。

    马上骑士震撼，马刺重击马腹，马嘶如雷啸，重重落下前蹄，大枪再次压迫。

    “死。”

    乘青遥声音平静。

    “月下飞天……”

    他出了一剑，

    《大荒流剑经》八剑中的第五剑。

    这一剑在十九郡主手中出现时，如仙人扶摇，飞天缥缈，说不出的动人心魄，此刻在乘青遥手中，又是另一番气象，

    剑锋扶摇升空，猎猎杀机游荡高天，剑若仙人指路，通往生命之终点。

    一剑扫开大枪，

    马啸凄厉。

    剑斩雪蹄玄角龙马！

    这一剑后，乘青遥心中便明白，天下之大，自己的容身之地已然不多。

    反出连云宗，不算什么。

    得罪大梦天宫，也并不意味绝境。

    但剑斩大夏龙马骑军则截然不同，罪行滔天，形同谋逆，天下之大，再无立锥之地，要遭到大夏官府通缉，不死不休。

    龙马倒毙，骑士坠马。

    大枪坠落地面，

    乘青遥没有丝毫犹豫，一不做二不休，一步踏前，剑锋翻压下来，坠地的骑士怒吼一声，抽出腰间长剑。

    剑锋扫下，

    剑折，人头飞起。

    杀！

    轰隆隆隆.........

    长街震动，仿佛天要崩塌，二十三骑龙马骑军嘶吼咆哮，大枪指天，马踏骄阳，从长街的彼端像一股铁流，轰隆碾压过来。

    骄阳西坠，

    暮色四合，

    天地一片肃杀。

    岳阳城的长街上，少年孤身，身前是人与马的尸体，掌中长剑犹滴血，落日余晖在他背后漾出一层光晕，

    他迎着二十三名龙马骑军，面色从容，既无恐惧，也无欢喜，眼中只剩一片战意。

    他脚尖一挑，大枪落在手中。

    先天种子疯狂运转，真气汇聚，乘青遥高举丈八大枪，迎面的龙马骑军来势极快，他掷出的大枪更快，快到和空气剧烈摩擦，似一道飞火流星。

    大枪从奔袭在最前的骑士当胸贯穿而过，又刺穿下一个，再下一个……三名龙马骑军被大枪洞穿，尸身倒飞，前后龙马相撞，惨啸连绵。

    但更多的龙马骑军杀到当面。

    乘青遥人如鹰飞，高高跃起。

    “人归云梦！”

    “游楚万里！”

    “渡岳尽野！”

    “江入大荒！”

    乘青遥一连四剑。

    每一剑都快到极致。

    他竟是将“瞬杀剑术”融入十九郡主提炼的八式剑招中，不仅催动《大荒流剑经》的八式剑招，更是剑剑瞬杀，快到巅峰。

    剑势澎湃，人和剑已经合而为一，剑从西来，游遍万里楚疆，飞渡千山万岳，跨越狂野高天，星坠大荒，江入洪泽，天地之间升腾激烈，水天共振，呼啦啦啦.........................

    这一列龙马骑军中顿时大乱。

    超过二十名龙马骑军一起冲锋杀戮，拥有惊人的破坏力，哪怕是神台境的高手，也能冲杀碾碎，马踏成泥。

    但乘青遥在此刻爆发出不可思议的战斗力，不止是体现出浑厚惊人的修为，以先天下境拥有堪比神台境的强大真气，更展现出精妙无比，迅猛凌厉的剑术。

    剑光浩浩荡荡，呼啦啦啦，在骑军中爆发，马嘶倒毙，人头飚飞，断剑残枪飞射。

    乘青遥左手一按，拍裂一名骑士的精钢战盔，五指攥住其头顶，剑锋一横，掠到骑士颈前，剑动、血飚！

    他左手高提人头，血洒周身！

    “一剑在手，我命由我不由天！

    任你是天潢贵胄，

    盖世强军！

    想要我乘青遥的命，就先拿人命来填！杀得死我，我认赌服输，杀不死我，就是你死！

    十九郡主！十九郡主！可惜你不在！你若在此，亲自来杀我，我与你这样的天纵之才一战，死亦无憾……”

    他一脚踹翻无头尸身，立在马背，手提人头，发出咆哮。

    你若在场，与你一战，死亦无憾！

    可惜……

    群马吟啸，震蹄奋力，马踏骄阳，人与马的力量汇聚，聚集在大枪中，乘青遥立在一匹雪蹄玄角龙马上，已陷入围杀，十几条大枪指向他，一起攒刺。

    丹元中先天种子已黯淡，真气枯竭，但他仍强运真气，剑锋一转，环绕周身，身上腾起五气法衣，勉强抵住大枪攒刺，剑锋四面扫荡，拨开条条大枪。

    然后身形如鹰隼般飞跃，脚尖踩在马头的玄色独角上，立刻角断马头粉碎，他借力扑出，倒身飞出时长剑猛劈！

    “水中故乡！”

    又是一剑，

    这一剑掀起滔天浪潮，如大浪惊涛，水波万丈，倾覆人间，将尚存的一众龙马骑军淹没。

    他终于力竭，摔跌在地。

    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真气都无法再调动，

    龙马骑军尚余十五骑，

    当面三骑的马蹄高高扬起，重重落下，即将践踏在他身上，将他活活踏死。

    “真是遗憾啊……”

    乘青遥心内潮起潮涌。

    深仇未报，有负师恩。

    强烈不甘在心中产生，这种不甘不屈的情绪，弥漫全身，充斥每一个角落，灵魂都在咆哮。

    忽然，丹元深处已经黯淡的先天种子轻轻颤抖了一下，一点淡淡的暗纹出现，然后蔓延，横行于浑圆的先天种子上，迅速环绕一轮，将先天种子包围，一分为上下。

    一种不可思议的领悟在心头回荡。

    “先天之种子，育养大道根基，道之领悟，化为道纹……”乘青遥心头狂跳，立即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

    横行道纹！

    它的出现，意味着从先天下境跨出一步，踏入先天中境！

    轰！

    先天种子陡然狂猛震颤，然后剧烈旋转，那一条居中将先天种子一分上下的道纹出现分裂，一上一下，又有两条细微的横行道纹出现，迅速完成对先天种子的环绕。

    从无到一，

    由一生三。

    乘青遥猛地弹身而起，长剑横在身前，突然扫出，剑芒掠在狠狠践踏下来的六只马蹄，顿时血溅蹄飞，他一剑斩断六条马腿，身体向后退去，起剑便刺。

    “一剑送行！”

    最后一剑！

    噗！

    剑刺穿一名骑士的眉心。

    乘青遥气势大振。

    他的气息疯狂升腾，丹元中先天种子还在转动，三道横行道纹继续扩张，第四道、第五道……一直到第九道道纹出现，每一条道纹都深奥复杂，生生镌刻，环绕种子，形成一轮，周密无漏。

    “九轮横行道纹！”

    乘青遥不禁震动。

    出现横行道纹，意味着踏入先天中境。

    如果横行道纹达到九道，每一道都形成一轮，环绕先天种子，则意味着先天中境达到极限，再进一步就该是出现竖行道纹，那就是先天上境！

    他没想到自己一踏入先天上境，居然就出现九道横行道纹，并且全部合拢，围成九轮，距离先天上境只有一步之遥。

    他能清楚感知到，先天种子的气息深藏，达到前所未有的强度，比出现横行道纹之前强大数倍。

    乘青遥气息达到顶峰，全身气势翻腾，剑在手中，人亦如剑，随时可以暴起最凌厉的一击。

    嗡！

    突然又一阵波动从丹元爆发，先天种子猛烈震荡，九轮横行道纹之间忽然又有一丝痕迹出现，暗纹浮动，然后渐渐清晰，蔓延开来……

    第十道！

    乘青遥出现一瞬的呆滞。

    这怎么可能？

    “第十道横行道纹？”

    这超出了他对先天境的认知。

    但他很快明白，通常丹元境凝结九颗真气液滴便算大成，他却足足凝结九九八十一颗真气液滴，才丹元境大成至圆满，最终跨入先天境。

    “莫非，我在先天境时，先天种子也会出现八十一道横行道纹，再出现九九八十一道竖行道纹，交错纵横，完全合拢，周密如网，然后先天大成？”

    乘青遥心潮起伏，

    “镇真龙于浮屠，见真龙于心灵，养真龙于元神……乘真龙而游山海……”神秘经文默默念诵，他的心灵变得无比强大，将一切起伏的念头都压制。

    长街之上，少年深深呼息：“想要杀我，那就再来！”

    唰！

    天外，

    一条璀璨至极的光芒，如紫虹贯空，从不知多远的长街尽头而来，降临当场，陡然落到余下的龙马骑军中。

    紫虹穿梭，人命如草，头颅飚飞……

    有一道身影，

    紫衣翻飞，龙纹高贵，飘然降临，宛若神仙中人，是一个少女，悄然落在长街一侧的楼顶，负手而立，晚风掀动她的青丝与紫袍，王者紫服下露出一片白色衣裙。

    她以紫锦遮面，

    她的眸子凝如秋水，饱含深意，轻轻看一眼乘青遥。

    马上骑士纷纷断头，尸身坠落。

    最后，只余一人。

    楼上少女脆声问道：“谁给你们下令，让你们杀他？”

    唯一幸存的骑士体如筛糠般颤抖，跌落马下，跪伏在地，惨声道：“郡，郡主——”

    “回答我。”

    “是……是大帅。”

    “呵呵，他镇守楚南，功业不济，旁的本事倒不小，狗胆包天……”楼上少女指尖弹了弹，紫虹掠下，抹过最后这名骑士脖子。

    她虚手一抓，紫虹掠回，化为一口不足尺长的紫晶短剑，两枚雪腻指尖捏住紫剑，紫剑就化一抹紫色水光，竟融进她掌心，消失不见。

    她轻盈落下，落在乘青遥当面。

    “你是不是坚信，是我命人杀你？”

    乘青遥不答，反而问道：“我记得郡主你中毒，神台被封，七日不能动用修为？”

    “到了岳阳城，我自有办法化解。”

    “哦。”

    “你还是相信，是我要杀你？”

    “郡主可能不想杀我，”乘青遥平静说道，“或许只是再试一次。”

    十九郡主深深地看着他，忽然转身抓住一匹雪蹄玄角龙马的缰绳递给他，说道：“这是大夏军方秘密培育的异种龙马，日行三千里，骑它走吧。”

    乘青遥接过马缰，一言不发，翻身上马。

    马蹄声碎，踩着街上血泊，悠悠逆着夕阳而去。

    “等等。”

    十九郡主忽然道。

    乘青遥勒马回身。

    “带上它，楚州之大，尽可去得……”十九郡主飘然一跃，上了高楼，忽地扬手，摘了面上紫锦，从腰间取出一块紫色令符，裹在紫锦中，抛向乘青遥。

    乘青遥应手接住，便听她脆生生又道：“记住我叫葳蕤，夏葳蕤。‘时至盛夏，草木葳蕤’的那个葳蕤……”

    紫影如仙，

    人已渺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