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二妹子来了(上)
无论天下大势如何,对于最底层的老百姓们来说,只要身上衣服能遮寒,肚子里有口吃食,手中最好还能有几个闲钱,那就是平安喜乐的太平年景了。
崇祯五年的年末,中原大陆上纷纷扰扰,到处都显出luàn象来,但在最早被短máo占领的海南岛上,却是一派热闹繁华景象。尤其是在琼州府白沙港口附近,经过这一两年的发展,已经是百商咸集,居民众多,其繁荣昌盛之处,丝毫不下于对岸大陆上的广州,月港等百年老商埠了。而在港口的功能分区布置,服务管理,以及路灯,滑轮组装卸货机械,jiāo通等等应用设施的完备方面,则更是要比那些自然形成的老港口不知道先进了多少年去。 由此,每日在这里出入停泊的各类船只也非常多,与广州,月港等地主要作东西洋贸易,每年根据季风气候有淡季旺季之分不同,白沙港这里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一年到头都有商船出入——因为这里的商品不仅仅是对西洋出口,就是一海之隔的大陆上对于琼州货需求量也极大。此外还有隔壁近在咫尺的安南——正在打内战的阮氏和郑氏两家都将琼州铁视为能够支撑他们取得胜利的重要军火来源,双方都派人携带了大量的金银物资过来换取铁器,有时候甚至出现两家使者在同一家商铺碰面的情形——但他们不敢在这里闹事,以前敢这么做的统统都被贸易公司的管理人员赶出港口,并削减其购买铁器的份额,这一条将直接导致他们回去后把xiǎo命送掉……所以现在一个个都老老实实的,即使碰上了敌对方的人,最多只是怒目而视,却不敢再动手了。
…………
出现在码头上的大都为货船,不过偶尔也会搭载一些顺路客人。此时此刻,正有一位新来客人登上码头,东张西望用充满好奇的目光注视着港口中的一切——那些装有反光镜的玻璃路灯,鹤嘴式滑轮吊机,以及不时从旁边经过,包着大头巾的阿拉伯客商与矮xiǎo黝黑的越南船户……所有这些,对于以前没有来过海南的人显然都是无比的新奇。
东张西望的同时,人家也都在悄悄注意她——没错,这个孤身一人出现海南岛码头上的远客居然是个nv人。而且还是个年纪不大,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妙龄大闺nv。看她自己背着个碎huā布包裹,手中拎着一杆枣木棍,腰间还挎着一口短刀的架势,不象是跟家里人走散,应该就是一个人出来闯dàng的单身客。
这年头兵荒马luàn的,行商出mén大都要成群结队,敢于孤身一人在外面跑的旅行者极少极少,更不用说还是个年轻nv孩子了。虽然看这nv孩子挎刀拿棍的姿势,想必手底下很有几分功夫的。但江湖上何等复杂,一个年轻nv孩纵然身怀绝技,也有太多伎俩可以让她失去抵抗力,这xiǎo姑娘胆子真是大极了……无论她来自何方,能够独自到这里的,委实非同寻常。 码头上经过的几批人都在用颇有些诧异的目光看着那姑娘,这nv孩子却并不以为异,显然是早就习惯了这种眼光。她甚至已经准备好接受官府差役的盘问,不过等了很长时间却没人过来,这让nv孩子反而有点无所适从。
又过了片刻,看到前头有一队身穿明军服饰的巡逻官兵走过来——这是白沙港的特sè,专mén保留着大明军的巡守者,包括悬挂在码头最高处的那面大明旗帜,都能让初来者感觉到这边还是大明地盘。
nv孩子看见那些人眼睛登时一亮,径直上前拦住了他们。那队大明军在这里倒也不完全是起衣服架子的作用,他们平时也要负责管理码头秩序的。中国人素来怕官兵,一般人看见他们都绕着走的,敢于主动上前拦路的倒不多见。
不过这些人都给短máo调教过,并没有一般明军的那种坏脾气,被拦了路也不生气,只是有些奇怪的看了对方一眼。
“这位姑娘,有事吗?” “俺来找个人。”
nv孩子一张嘴,满口的陕西腔,说话也直得很,那群官兵一听都哈哈笑了:
“xiǎo姑娘,这码头上每天经过的人没一万也有八千,谁知道你要找哪个啊。”
“俺找俺哥,他叫张陵,张汝恒,听说就是在海南琼州府这边,担任统兵千户官的。”
nv孩子这番话说下来,那群明军眼睛立马都直了: “张千户的妹子?……呃,请稍等,我们马上着人去禀报。”
——张陵可正是这些码头明军的顶头上司,nv孩子问他们还真是找对了人。听说是上司的亲妹子千里迢迢从陕西过来寻亲,这帮明军也不巡逻了,赶紧张罗着把人请到值班哨所中,奉上香茶点心,先把这位姑nǎinǎi好好伺候起来再说。
片刻之后,莫名其妙的张陵跟着报信人来到哨所,先还是满脸不高兴以为谁在跟他开玩笑,可见到那个nv孩子的面容之后也傻了:
“xiǎo妹?当真是你”
本能的四下张望一番,但除了自己那帮嬉皮笑脸的部下以外并没有其他外人在场。 “怎么就你一个?你该不是独自过来的吧?从宝ji一路走到这边?”
在问清楚确实只有他妹子一个人之后,张陵也是目瞪口呆——从他的家乡凤翔府宝ji县独自来到海南岛这一路上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将要遭遇多少困难和危险。前些日子短máo中有个成员执意要去陕西,那群同伴费尽心思给他安排了三十几个武装护卫不说,还从自己这边要走两名陕西本地人作为向导,又专mén给他带了一mén火炮可他这个xiǎo妹子倒好,一个人溜溜达达的居然就过来了,她以为这是到邻村串mén子?
“你疯了吗……你”
张陵这个大哥在家里大概是很有威严的,举起一只手就要教训她。但随即想起旁边还有许多外人在,也不好当场发作,只得拉着他妹子先行离开。
军营宿舍不能带外人进去,张陵在街上找一家旅舍开了个房间,把妹子拉进去开始审问:
“你怎么敢一个人跑这么远?家里人肯定不知道吧,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事情?”
张陵是知道自己这妹妹的,虽是nv儿身,xing格脾气却与男儿无异。又因为是家里最xiǎo的孩子,从xiǎo受宠溺惯了,行事来从来都是风风火火,想做就做,绝无顾忌。
而且她还有个坏máo病:一闯祸就爱外头跑。从三五岁开始就每每让家里兄弟姊妹,下人仆役们找断了tui,后来干脆也懒得理她了。反正张家几个孩子中,除了身为长子,原本将来是要继承父亲武官职衔的张陵外,就要数这个排行最末的xiǎo妹家传功夫学的最好,出去也吃不了亏。每次出去玩个三五天腻味了自然回家……可这次实在过了头,居然跑海南来了就算她在这方面的“经验”很丰富,也委实太过份了
面对大哥的质问,张xiǎo妹却只是摊摊手,给了他一个最是烂俗不过的理由:
“逃婚啦——你也知道的,大胡子叔叔家的那个书呆xiǎo子,明明和咱们一样出身武mén却整天就知道念四书五经,身体弱的跟纸皮灯笼似的,吹吹风就倒了,俺可不想嫁给他”
张陵叹了一口气,对于妹子自xiǎo定下的这桩娃娃亲他一直不看好,倒不是说自家嫌贫爱富,可两位当事人彼此看对方都很不顺眼。还不是一般青年男nv之间的打打闹闹,而是彻头彻尾的互相瞧不起,这样的婚姻如何能美满起来?
在海南这几年,他已经潜移默化接受了不少短máo思想,对于短máo们,尤其是其中nvxing所高调提倡的“婚姻自主”说法也能够理解一二。自家妹子的行动在老家属于大逆不道,可在这里若是被那位fu联胡大姐知道了,没准儿还会被树立为nvxing独立自主的典型标杆而大加表扬呢……
想到这里,张陵全身上下一哆嗦——不行决不能让自家xiǎo妹跟那些短máonvhun在一起,这丫头本来已经够疯了,再要接受了那群人的古怪思想,天晓得会变成个什么模样
只是要说再让妹子自个儿回陕西去,张陵也绝对没想过。且不说她本人肯定不愿意,就是她想回去自己也不能同意呢。一个nv孩子家能安然无恙从陕西过来已经是谢天谢地,谁还敢让她走第二遍?
有道是长兄如父,既然妹子过来,自己肯定理所当然有责任要照顾好她了……嗯,还要赶紧写封信找人带回去,告诉家里xiǎo妹安然无恙,否则天晓得家中会闹成什么样……估计现在多半已经闹翻天了。
想到写信回家的事情,张陵脸sè忽然一黯。他那xiǎo妹子素来最是个聪明伶俐善于察言观sè的,不然也不会在家里最受宠爱,一见张陵的脸sè便知道大哥在想什么。
“怎么?大哥是担心俺跑出来以后,家里没人给你写回信了?”
一下子被说中心事,张陵又叹了口气——自从家里那倔强的老父亲认定他是“屈膝从贼”之后,对于这个曾经给予厚望的长子已是彻底失望,甚至开宗祠宣布将他驱逐出家族,不再被承认为是宝ji张家的子嗣。无论张陵在写回家的信中如何解释,都是不理不睬。
以前只有xiǎo妹偷着给他回信述说一些家中状况,如今连这个xiǎo细作也跑到了海南来,家里可没人再能帮他通风报信了。这些年来张陵人在海南,对于家中亲人的思念之情只能通过那一纸书信得以缓解,如果这条路断了,以后的日子可不好熬。
面对老哥的郁闷,张xiǎo妹却是xiong有成竹的样子,拉住他大哥的臂膀嘻嘻笑道:
“别担心啦,俺出来以前跟看mén的老王头说好了,以后哥哥寄回家的信件都让他悄悄送到王伯伯家去,让俺嫂子代为回信……嘻嘻,这个主意可好?也省得你们总要通过俺在中间传话了。”
——和他妹子一样,张陵自己身上也背着一mén娃娃亲,他老父亲和以前同僚定下的。不过张陵是对这mén亲事非常满意的,nv方那边也一样,青梅竹马两xiǎo无猜用在他们身上再合适不过。
以张陵的年纪,本来在前来琼州赴任之前就该把亲事办掉的,只是他当时年轻气盛,总觉得凭自己的本事,完全可以取得更大的功绩,把婚事办的愈发风光些。结果海南一场大败,连家都回不去了,本来他老爹都通知亲家说要把婚约解除掉,但nv方却不肯,于是就拖延下来。
这几年靠着他xiǎo妹子从中传书递信,倒也跟未婚妻重新接上了头。虽然nv方许诺说一直会等他,但张陵却感到很羞愧——他已经让nv方等了她三四年了。这年头nv人出嫁都早,虽然对方从来没在书信里抱怨过什么,但张陵猜也能猜到她在家中会受到多大压力。
好在随着琼海军接受朝廷招安,以及这次他们在山东立下莫大功勋。自己的身份也总算可以跟着洗白,到时候找机会把人接来海南或是自己回老家去成亲,想必都不会再有太大阻力。
先把这些绮思放到一边,张陵整了整姿势,恭敬问道:
“爹娘他们都还好吧?家里诸事一切如常?”
这是为人子必须尽到的礼节,尽管老爹已经不认他这个儿子,他必须要依旧恪守。同样的张xiǎo妹纵然在他面前可以撒娇顽皮,但此刻也要端正姿态老实回应:
“一切都好,只是近几年流贼愈发闹得厉害了。动辄就是好几万人的大绺子,有一回还围了县城,幸亏爹带人守住了,不然可真不知道会咋样。”
张陵脸sè有些发白,跟短máo接触多了,也曾从他们口中听到过不少有点像是“天机”的预言之词。什么崇祯天下只有十七年之类的话早就传遍南粤官场,自也不必多说。而他们在平时言谈中对于天下各路兵马都视若粪土,唯独对关外建奴和陕西流寇的重视程度却是前所未有,有一回甚至有人失口说起什么李自成攻入北京城之类的话,虽然发现有他在场赶紧收了口,却让张陵疑huo不已。
李自成他是知道的,不过闯王高迎祥手下一路骑将而已。高迎祥的部队他曾经打败过,并不咋样,那姓李的有何能耐会令短máo都如此重视?
可短máo的郑重态度决不是假的,否则也不会为了他们一个成员执意要去陕西而闹得那么紧张,连火炮都要拉过去……再结合今天xiǎo妹的叙述,张陵心头愈发沉重,也许应该写信回去让家族尽快迁离陕西?可念头刚刚生出,他自己便知道此念纯粹痴心妄想,除非是自己继承了家业,成为族长之后才有点可能。
摇了摇头,将这些杂念驱出脑海,张陵冲着自己素来最是疼爱的笑了笑:
“坐船很累了吧,先在这里歇会儿好了,等下午我带你上街去逛逛。”
“哈不用不用,俺jing神着呢,现在就去逛吧”
xiǎo姑娘刚才被带过来时,着街头的种种奇景早就眼huā缭luàn,此时一听有机会上街哪里还肯休息,当即拉着兄长的袖子撒娇不已。张陵也是挠头——自己这妹子还真是朵奇葩。从xiǎo在陕西长大,属于地道的旱鸭子,从海船上下来居然一点不晕——要知道就是他当初坐船渡过琼州海峡时还头痛了两天呢。
看这丫头眼珠子骨碌碌luàn转,即使自己不带她肯定也会独自溜出去的——这可是她的强项呢。于是张陵只好苦笑一下,指了指房mén外:
“走廊尽头有公用的盥洗室,你好歹去把脸洗一洗,头发梳理梳理再出mén。既然已经到地头了,总不见得还象个走江湖卖解似的。”
张xiǎo妹朝他做了个鬼脸,从包裹里翻出一条洗手巾,端起架子上水盆就跑了出去。但没一会儿,便从盥洗室那边传来nv孩子的大叫声:
“哥哥,这里没有水井啊”
张陵无奈摇摇头,走过去教她如何开启和关闭水槽上的龙头,想想看又把xiǎo妹带到厕所mén前教她识别上面的男nv标志,免得到时候跑错了mén闹大笑话。
中途偶尔碰到几位男客经过,都朝他们兄妹投来诧异目光——就是投宿在旅店里,大多数nv客也不会抛头lu面出来干打水之类杂活儿,除非是下人仆役之流,否则多半是由同行男人出去打了在屋子盥洗的。更不用说使用公共厕所了——都是在屋子里用马桶解决的。张xiǎo妹出现在这里,反而让那些光着膀子过来擦洗身体的客商汉子们十分尴尬,忙不迭都躲开去。
不过张陵却知道自家妹子肯定不会在乎这些,能一路上走过来,这些“xiǎo”问题自然早解决了。果然见她大大方方就着龙头水擦了几把脸,显lu出颇为皎好的容颜。又极有兴趣的在盥洗室那面玻璃镜子前扭来扭去的臭美了半天,方才被张陵拉扯着满心不愿意的离开。
“等等啊哥俺还没照完呢,从没见过这么清楚的镜子……”
“这玩意儿在岛上不稀奇,大市场里有得是。回头给你买一面,爱照多久照多久”
张陵不耐烦道,张xiǎo妹一听眼睛立刻就亮了:
“真的?哥哥可不许骗我哦”
“当然,我张汝恒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兄妹俩一边吵吵嚷嚷的,一边走出旅舍,朝着琼海军控制下的白沙港街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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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又是个五千字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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