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四走马取登州(十)
此后的水城进攻作战毫无悬念,琼海军先前的“敲山震虎”作战效果超过之前任何预期。 当两军就在登州城头下打这一仗时,不管登州府城还是水城的城墙上都站满了人,仿佛看戏一般,真真切切看到了这场完全一边倒的战斗——或者应该说杀戮更加贴切。
之后当他们发现这支煞星部队转向水城方向时,那边城头上顿时一片哀号之声,而相对登州府城墙上则满是松了一口气的气氛……蓬莱水城只有两道门,北边水门已被琼州舰队封锁,而且那些要命的大炮舰已开始乒乒乓乓轰击城墙守军了。水师船队更是早已覆灭,想从海路逃跑已不可能。 所以想要逃命,就只有从南边唯一的陆上通道振扬门行动——动作还要快,否则若是被那支煞星部队堵上了城门,那可叫瓮中捉鳖,连逃命都没机会了。幸好此时对手的行军速度并不快,慢悠悠不慌不忙的,这给了他们一点时间。
于是当琼海军距离蓬莱水城南城门还有一段路程时,便看到这座城门也轰然打开,从里面乱糟糟涌出无数人头来,还没等这边决定是否应该停下来备战,便见那些人绕了个大圈子——远远躲开琼海军方向,朝登州府城跑去。更有不少绕过府城,径直朝西南方向跑去。
“大家看……要不要等他们一下子?”
解席忽然回头问道,后面众人立即都表示赞同——刚才经过那片杀戮场给他们带来的心理压力并不轻松,毕竟都是中国人呢,如果不用开战直接把人吓跑当然最好。于是大伙儿决定稍微等一等,待里面守军跑得差不多了再过去接收。
为了让那些人的行动更加效率一些,马千山还让一个炮兵连展开队列,把火炮作势瞄向城头。根据孙昊拿来的布防文件,在振扬门两侧各有一座炮台,配有红夷大炮,防御极其坚固——当然是按照明军的标准。这大炮一架起来,对面果然跑得更快,还有些就直接跪在地上不敢动弹了。 停留了大约二三十分钟,看看城门洞里差不多没什么人再出来了,北纬才领着部下侦察大队百余精锐率先走向南城门,没想到从门洞里居然又冒出几个没眼力价的蹒跚老军想要关闭城门,倒把这边众人都给气乐了。北纬抬手一枪打飞了为首那人的帽子,然后那边所有人都老老实实跪伏于地,再不敢抬头。
待侦察兵们冲上城墙控制了炮台之后,解席才率领大部队鱼贯进城。原以为水城里肯定跑空了,没想到进去一看居然还留下了不少人,不知道是没来得及逃跑,还是出于某种想法不想跑。不过此时他们全都跪伏道旁,深深埋下头去,额头触碰到地面,尽最大限度表现出自己的屈服。
解席在门口略停了停,志得意满的四下观望,之后,忽然回头问庞雨道:
“眼下这种气氛,我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后者略加考虑,回应道: “也许你应该说:‘Vni,Vdi,Vii!’”
应该说当前形势正合适这么摆一下谱,只可惜俏眉眼做给了瞎子看——周边众人除了敖萨扬会意微笑外,就连解席本人也是莫名其妙:
“啥意思?”
“古罗马将军凯撒的名言:我来,我见,我征服!”
“果然很有气势……不过好像自大了点?” “那你就慢慢想个合适的吧,我们先进去了。”
刚刚从城墙上走下来的北纬恰巧听到这段,一声嗤笑抢先进城,旁边众人也嘻嘻哈哈从解席身边走过去,搞的老解黑脸上顿时泛出红色来:
“等等啊……嘿,还真不给面子。”
冲进城后,解席原想带人穿城而过,直扑城北丹崖山——他在门口时就随手拎起一个俘虏,问他叛军首脑位置,也不知那小兵是否能听懂他们的话,只是伸手指向城北那座小山丘——水城北侧是依托丹崖山建造城墙,在丹崖山顶部有一片规模宏大的古建筑群,这便是中国古代四大名楼之一,鼎鼎大名的蓬莱阁了。
这里不少人在现代时都游览过蓬莱胜景,但那大部分已是清代和现代重修后的产物。历史上明末登州之乱对蓬莱阁破坏极大,叛军先丢了府城,又失守水城,最后仍然占据蓬莱阁负隅顽抗,在这里曾打过一场相当惨烈的攻防战,叛乱平定后丹崖山上屋舍近乎全毁,直到崇祯九年才逐渐开始修复。之后又迭遭清代和民国战火,以及文革运动等历次摧残……可以说后世现代人花上一百块钱门票,能看到的也只是件“假古董”而已。 此时有机会能看到明代“原版”的蓬莱阁,一干人自是颇为兴奋,不过正当他们兴冲冲要往丹崖山那边走过去时,却被旁边骤然伸出的一只手拦住了:
“等一下,咱们现在可不是来旅游的,战斗还没结束呢。”
即使在这满城皆降的时刻,北纬依然非常谨慎。相比之下,胡凯等人就要大意的多了:
“嘿,北哥,他们都跪在地上呢。”
“我们看到的都跪在地上,但如果有个没跪的,拎把火铳藏在暗处,或者干脆更生猛一点,抱个火药桶在关键时刻冲出来……”
北纬看看眼前这几位:解席,庞雨,敖萨扬都在其中。
“我可不想那么快就接过全军的指挥权……更不想看到凌宁被迫接替撤退。”
于是大家接受了北纬的安排,暂时在城南一处确认安全的屋舍中落脚,先把部队派往各处控制全城。北纬事先已调查过城内状况,又有孙昊献上的布防图作为参考,此刻逐一分派下去,各连队分别控制各处要害位置:城墙,炮台,兵舍,武器库,火药库……一切井井有条丝毫不乱。同时又赶紧派人去打开北边水门,把郑家的船队先放进来。至于琼州海军,由于三艘大帆船进不了水门,其余各舰也只好在旁护卫,仍旧宿泊于外港。
这时候作为指挥官反而不能乱跑,解席显得有些郁闷,在屋里呆了一会儿,抽了一颗土烟,终于憋不住要出去看看。旁边哨兵本想阻拦,不过庞雨见这么长时间连一声枪响都没有,想必占领行动非常顺利,便让哨兵跟随在侧,陪他一同出去。
蓬莱水城的中心是以一片被称为“小海”的长袋形海塘为核心修建,不知天然形成还是人工修筑,反正相当规整。海塘出口便是北向水门。两人没走几步便到了小海边上,只见水面上密密麻麻尽是桅杆,虽说白天已经被凌宁及郑芝虎的舰队联手打掉了许多,此时小海内居然还剩下不少船来,几乎将这半边水面泊满,只有北边靠近水门处才空出一大块,大约就是先前冲出来那些叛军舰船的停泊位置。
“哈,还剩下好多船啊,这一把可赚大了。”
“那是因为差不多整支登州水师,还有半个东江镇的水军船只都集中在这里了。”
庞雨在后面接口道,他刚刚审问过几名投降的叛军水兵,对于这里的形势才有了进一步了解。
“大明登州水师,自当年戚继光在此练兵起,一直就是防备倭寇的海上主力,原本是明帝国北方海军中最为强大的一支力量。由于孙元化的愚蠢,几乎是完整落入叛军手中。后来东江镇副帅毛承禄又带来辽东水师将近一半的舰船入伙——如果孔有德他们胆子够大,行事更果决一点,从这里坐船直扑天津,说不定真能威胁到崇祯帝的龙庭呢。”
“呵,有这么强悍?今天可没看出来。”
解席随手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先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又摸出一支来——在家里时茱莉管得紧,出来就能过瘾了。再递给庞雨一支,两人坐在海塘边开始吞云吐雾。
“白天凌宁收拾他们好像没费多大劲么,就连郑芝虎都能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因为白天我们所打掉的,其实只占叛军水师实力的一小部分——大部分压根儿没出海,都停在这里呢。”
庞雨指了指眼前那一片光秃秃的桅杆,冷笑一声:
“而且我问过了,你知道它们为什么不出战吗?——不是因为船体损坏或其它什么原因,仅仅是没人去操纵而已。水手呢?你猜水手都跑哪儿去了?”
不等解席回答,庞雨把手指朝西南方指了指,语气中充满讽刺之意:
“因为水手也都跟着去攻打莱州了。”
“什么?怎么可能?”
解席愕然,但略加思虑之后便领悟了——叛军内部是不可能有什么严格纪律的。几个造反头子威望再高也做不到令行禁止,你们陆军部队能跑去莱州劫掠,咱水军当然也能,不过莱州府并不靠海,战船派不上用处,便都给留在这边了。
恍然之间,他也理解了庞雨为何如此深有感触——如果当初琼海号刚刚搁浅时,他们这一船游客也是如此松散,大家各做各的,下场肯定比这些叛军还要惨得多,哪儿会有现在的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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